3、各得其所商與參(1 / 3)

小板凳的全獎到底沒有浪費。春夏之交,陰陽交替的季節,別的學生還在為即將到來的大四做各種戰鬥準備,小板凳的簽證在被鋸三次後,終於拿下來了。終於要如願以償地登上美聯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機,飛向她夢中的伊甸園了,小板凳在墮落老街請701到704的全體姐們搓了一頓,因為來的人生生疏疏、冷冷熱熱的都有,所以一頓飯吃得很夾生,氣質洋化的小板凳穿了件暗花滾邊盤扣的淺色旗袍,盤著高高的發髻,雖然格外漂亮,卻也是夾生的。

“簽證的老美也很蠢噢,”她笑,“前幾次總說我有移民傾向,後來我換了這麼一套衣服,跟他們講了點古典詩詞,他們就P了。”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板凳不舍親疏地挨個給大家敬酒,又說到美國站穩腳跟後要把媽媽接出去。說她平時最大的心願,就是媽媽過上體麵的生活,好好地享清福。

然後大家又挨個得回敬小板凳,說恭喜的話、祝福的話、留念的話,語調客氣合理,語言中規中矩,卻到底過於程式化,有點生而冷,而且還多少有點掩不住的酸溜溜。滿場裏隻要小板凳的歡笑是真切而嘹亮的,她的形象是高大而帶著光芒的,她是東大這一屆學生中的鳳凰,豔光四射,不可方物。

遠冰沒想到的是,小板凳走的前一天,又單獨約了她。她從東市高校文藝彙演的直播現場趕回學校時,小板凳已經在“好再來”等著了。散淡地含一杯冰橙汁,見了冰懶懶地揮一下手,不像打招呼,倒像張愛玲說的“蒼涼的手勢”。

冰兒知道小板凳活得比較莊重,不免客氣一句:“還請我雙份啦?那以後我補禮就壓力大了。”

小板凳有點落寞地搖搖頭,沒說話。跟幾天前在墮落老街裏春風滿麵、意氣風發的小板凳相比,她現在是寂寥而蕭瑟的。冰突然有點感傷,想到她明天就要走了,異國他鄉萬事未卜,而且天高地遠,大家有可能從此永不再見,果然是人生千裏與萬裏,黯然消魂別而已。

“嗨,我剛才在想……”小板凳沒有鋪墊地破顏笑道,“你還記得我們剛入校的時候,我和花吵架,當麵鑼鼓地對罵,好直接啊。想想以後,就是要再找個人這樣明明白白的吵架都不能了。早知如此,當時真該吵得再凶一點,幹脆打一架才好。”

大概是嫌橙汁不過癮,她又要了杯紮啤。冰喝她的榨獼猴桃汁,笑道:“是啊,還說是年輕了一回,居然連打架都沒有過,好遺憾!不過你該想,年前還在這裏吃入贅席,現在就要跟阿福一起爬自由女神了,多好!”

“阿福?”小板凳怪怪地一笑,“他真的挺可愛的,單純、真誠、直率、溫柔、幽默,就是沒錢。其實我還真的不在乎他的錢,我如果不是中國人,我們……不過我們其實早就吹了。”

阿福是因為喜歡中國才學漢語、來大陸的,他也喜歡中國的女孩小板凳,可是小板凳並不假裝喜歡中國,並不掩飾自己對這個落後的文明古國的不滿甚至痛恨,對此他無法理解。小板凳跟第一個男朋友是因為所學語種不一樣,以後注定不能去同一個國家而分手的,他也不理解,甚至覺得小板凳不夠坦誠:“如果你們因為不相愛而分開,你不必找任何借口,如果你們真的相愛,怎麼可能因為這樣奇怪的原因放棄彼此?相愛的人在一起才是人生最大的事情。”

小板凳灌一口酒,苦笑道:“他對世界的理解在我看來像個弱智兒童。我看他就像……”

冰兒順口接過話頭:“像風雪中的野狗透過玻璃看吃肉的家狗,又羨慕又鄙夷。”

小板凳被逗得撲哧一笑:“你就不能說文雅一點嗎,比如野外的樹看溫室裏的花什麼的。不過你比喻蠻像的。我眼紅,也不服氣。論才華能力,我都比他們強,真要搶一塊骨頭時,家狗哪是野狗的對手?何況我還這麼努力。可我努力得來的東西,他們生來就有了,憑什麼?憑一塊玻璃?”

“世界上的事,哪有那麼多道理?”冰捏一個雞爪子,半天不啃一口,笑道,“你要這麼比,我還跟你比呢。你有什麼了不起?怎麼你是本地人,我就不能留在東市?”

小板凳大笑起來:“你要說到這個才有趣呢。有多少人拚死拚活就為了撈一個東市戶口,所以我賺大了。不過我這個戶口跟草的又不一樣,你們外人不知道,我們彼此卻心知肚明。其實我是郊區的,算農業戶口,讀小學的時候城市擴建征地,明縣成了明區。我家搞農家樂、民俗區旅遊,作老外的生意多,也算發了財,就在市區買房過戶,冒充地道的東市人,說一口你們都不懂的東市話。其實我到今天還有郊區口音,就一點點,但草能聽出來。你沒注意到我和草在一起是說普通話嗎?就是這個道理。人都有三六九等,阿草家也就一普通市民,我們新東市人骨子裏其實看不起他們的好吃懶做,可他們自認為是正宗市區人,又看不起我們外來戶。很好玩吧?”

所以她發誓要做一個真正的上等人、體麵人,讓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家狗們”匍匐在她腳下,她卻連眼皮都不抬。她要把所有比她更驕傲的人都比下去,讓他們無地自容。她要讓所有的金鳳凰在她麵前黯然失色,統統變成烏鴉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