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紅顏終老不成恨(1 / 2)

遠冰在東市人民醫院住院科的過道正好碰到東方,他烏青著眼圈,顯見得一夜沒睡好。

東方寒一貫風平浪靜,表麵上什麼都看不出來,他每天往返於醫院、老宅子和東大,照顧病人也見縫插針地處理生意,不露聲色地忙碌,對顧客平和,對媽媽微笑,可是冰卻眼看著他在兩三個星期內飛快地瘦下來,他們單獨在一起時,他的臉會呈露出本來的青黑色。有時候,她還真擔心他這樣硬扛著扛出毛病來。

“你要走了?”看到她的大背包,他問。

冰有點不好意思:“我實在是不能再晚了,要不就真的沒車了。隻有今天晚上的……”

“你早該回家了,這麼多天你天天……”寒頓一頓,一個“謝”字總說不出口。“好好過節吧。”

“嗯,”從門上的玻璃看到阿姨睡著了,冰退了回來。兩人在過道的長椅上坐定,冰道:“你們也是。好在阿姨病情也已經基本穩定,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開了春,就什麼都好了。對了阿寒,她說想回去過春節,你就順著她的心願吧。她都幾十年沒在自己家裏……”

“我知道。”

“你自己也要注意,要是你也累病了,麻煩就真的大了。這是你小木屋的鑰匙,還你,有什麼事情記得給我打電話。過了年,一切都會好的。嗯,最後……阿寒,我知道這時候實在不該麻煩你,可是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說吧。”寒接過鑰匙,“哦對了,好象是前天吧,高如晦又去山上找你,找到了嗎?”

“我說的就是他的事啊!”冰恨鐵不成鋼的歎息,“其實他這個人不錯,我也蠻願意跟他做朋友的,可他……你也知道,就那一點歪歪膩膩的討厭,而且相處得很別扭,老實說,我很怕他真的就表白出來了,那樣大家都難看,以後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所以,你有機會能不能幫我暗示他一下。我可以跟他做很鐵很純的朋友,就像跟你一樣。——阿寒?”

東方寒非常簡潔道:“沒問題。”

“那好吧,謝謝你哦。我要走了。”她透著玻璃往房裏張望,“阿姨還沒醒,我就不打招呼了,你回頭說一聲。——阿寒,春節快樂!”

除夕,雪張張狂狂地飛了一天。回家的時候,正是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這一對母子一起相依為命二十年,這還是第一次由東方寒來辦年貨,第一次采購得這麼豐富,第一次笑得這麼歡,第一次心裏這麼淒苦。

在家門口,東方寒停了一下,想象媽媽現在臥室裏做什麼。同時打點心情,往臉上抹笑。

一推門,他就呆住了。

東方媽媽換了桃紅色繡花真絲旗袍,很喜慶地端坐在客廳裏,正在剪窗花。她的臉色好極了,潤麵紅唇。這麼多年來,無論生活多麼艱難,每次過年她都會把家和自己裝飾一番,可是東方寒從來不知道,化妝可以使女子發生如此神奇的改變。

家裏所有的燈都亮著,音響也開著,空氣裏流淌縈繞著淒美哀婉的音符,媽媽正和著輕輕地哼:“絕望是唯一的溝通,死亡是最後的平等……”見他進來,她笑吟吟的招手,“寒兒,你聽,是假小子送的《永恒何謂》,我年輕時就很喜歡這個主題曲。這個丫頭彈得真好。”

那一夜的年飯,吃得像最後的晚餐,東方媽媽是洞悉地恬靜而安然,東方寒是隱忍地焦躁和擔憂,隻不過背叛他們的,不是人性的黑暗,而是造化的殘酷律令。

“永恒何謂”的旋律還在飄,多麼寧靜的除夕夜。明天,明天新的一年就會來了。梅不是說了嗎,過了年,一切都會好的。

安頓好媽媽後,東方寒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想起梅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阿寒,春節快樂”,終於讓自己快樂地睡了。

窗外的梅花猶在清香閑自遠,從去歲一直開到了今春。人不如花、人不如花。不如花絢爛,也不如花持久。

晨光熹微時,風送暗香來;明月照積雪時,風送暗香來。不知不覺,東方寒已經在小木屋裏坐了一整天。看看梅花,就想起西城那個種梅的女子,心如刀絞。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唯一愛他的人,已經離開了。最艱難的日子,他們相依為命地挺了過來,不棄不離,可現在,春暖花開時,她卻離開了,把他獨自遺棄在清冷的人間。從今往後,世界之大,人海茫茫,他又將如何自處?如何獨存?整個世界都蒼茫茫的、蒼茫茫的、蒼茫茫的,最愛他的人、唯一愛他的人走了,失重的他輕飄飄的、輕飄飄的、輕飄飄的,他在哪裏都不重要了,他是誰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