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久地盯著手裏的骨灰盒,和盒麵上嵌著的媽媽的小照。他從口袋裏摸出另一張發黃的老照片,覆在骨灰盒上。那是媽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交到他手裏的。
“你到底也看一眼。”媽媽說。
就是他了,就是他了,就是那個他小時候問過無數次,大了卻再不提及的人,就是那個誤了他和媽媽一生,他發誓如果見了一定要殺了的那個男人。
“我知道你恨他,你也恨過我。”
“別說了媽,我怎麼會恨你?我隻是不理解……為你可惜。”
“我自己也可惜。”
“你後悔了?”
“有一點,但不多。我是說,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愛。愛隻要是真的,就沒什麼可後悔,即使對象可能不對。……寒兒,你可知道,人生在世,最賺和最虧的活法是什麼?”
“不知道。”
“最虧的活法,是從來沒有愛過,也沒有被愛過,存在得無聲無息,消失得無聲無息。最賺的活法,是真正地愛過一個人,為他生了,又為他死了。所以,我活得最虧,也活得最賺。人生的得失,算不清的,也不必算。我好累……”
東方寒深深地吸一口氣,放下照片站起來,站了片刻,又走了兩步,卻總不知道要做什麼,隻在小木屋裏茫然地轉。不經意間,看到圖書排行榜邊上綴了龍飛鳳舞的幾行字,一看就知道是誰的筆跡:
夜闌風細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
平生個裏願懷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生日自壽
東方寒突然被最後幾個字擊中了,“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媽媽去家20年,老盡少女心,那麼我呢?也許,離開真的是最好的結局。媽媽離開了,帶著依戀,卻走得堅決,他永遠忘不了她淒美而平靜的笑,至死都是這樣的笑!她的選擇是對的,他也該離開了,帶著依戀,卻走得堅決。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裏的紅塵往事、離開這裏的花、這裏的人。
走了,走了,像媽媽一樣消失。“我好累……”,恕我不能再堅持,恕我不能再假裝堅強,受傷的野獸至少還有一個權利,就是躲起來舔拭自己的傷口。
走了,走了,像媽媽一樣消失。不再逞強、不再充硬氣,就此從這個讓自己飽受傷害的世界消失,從不屬於我的世界消失。
走了,走了,像媽媽一樣消失。世間原本就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永永遠遠。又何必苦苦撐到最後春盡紅顏老時,看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慘淡?
東方寒終於決定就此淒美而平靜地消失,他的心裏再沒有恨,也沒有哀怨,隻有祝福,無聲的祝福。無論如何,他沒有怨恨,也沒什麼可後悔的。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愛。愛隻有是真的,就沒什麼可後悔的。
……人生在世,最虧的活法,是從來沒有愛過,也沒有被愛過,存在得無聲無息,消失得無聲無息。最賺的活法,是真正地愛過一個人,為他生了,又為他死了。所以,我活得最虧,也活得最賺。
……我很怕他真的就表白出來了,那樣大家都難看,以後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可以跟他做很鐵很純的朋友,就像跟你一樣。
他想要的,隻是他們至少還做得成朋友,他想要的,隻是等到多年以後老盡少年心,他們再見麵時,至少還能說一句:我們是朋友啊。不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