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什麼都沒作?那總看到什麼了吧?我的睡相是不是很難看?有沒有磨牙、說夢話、蹬被子?我也知道最近兩天變天了,我也知道外麵實在是太冷了,可是我的睡相……
“你快滾開啦,我要起床了!”我當一回怒目金剛,大吼道。
一起床就摸到口袋裏的手機,氣得直罵自己:好蠢啊,昨天晚上怎麼沒想到給申如打個電話?叫他去教室接一下不就結了?還舍近求遠地跑山上來。不過或許我做得對,還是不打攪他的好。
天灰蒙蒙的還沒有大亮,我拉開燈,慢條斯理地收拾好自己,還不想放東方進來,就獨自在房裏悠悠地轉。
應該承認,這山間的小木屋已經被整頓成一個小巧而雅氣的書香精舍了。牆頭彩紙上寫著估計沒有多少依據的“好看指數排行榜”、某院某係教授所薦書單、某院某係畢業生推薦的應考書單,“敬請參考”,還見縫插針地抄了些殘篇: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隻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陶弘景
我曾經默默無語地、毫無指望地愛過你。——普希金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
是者我自是之,而物非是也。非者我自非之,而物非非也。——菩提達摩
斧頭問樹要斧柄,樹就給了他。——泰戈爾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納蘭性德
我一條條地讀下來,尤其是最後一句“當時隻道是尋常”,不禁大樂。這小子居然能從千奇百怪的字海裏撈出這麼多斷章來,佩服!佩服!忍不住高叫:“阿寒,東方寒!”
東方應聲就進來了,懷裏很寶貝地抱著一個塑料袋:“你好慢啊,都快涼了。”原來他已經把早餐買來了。
我不顧吃相地就著豆漿啃火腿燒賣,美不滋的,吃得兩手油乎乎。這樣的食物日常普通,不上台麵,也不足為外人道,卻安詳而溫暖,正是居家的持久味道。
此時的小木房子裏,桔黃的光暈中,豆漿微薄的熱氣氤氳著,雜著淡淡的早點油香和木頭原香,再躁動紛繁的心緒也能平和寧靜下來,一如秋葉之靜美。
“真好吃。”我笑道,笑到最後,慢慢地有點黯淡。我最近跟申如有點不愉快,都是些很瑣碎的事,比如吃東西,我們幾乎吃遍了東市的高級館子,而我開始懷念那種嘈雜、熱氣騰騰、要跑城管的小夜攤,為此我們的意見總不統一。他工作又忙,老出差,我們已經有段日子不約會了。以前還商定,說這個冬天他去我家過春節,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我最近這麼玩命的工作,多少也有排遣情愁的意思。
“怎麼了?”
“沒有啊。你這裏看起來好風雅啊,想不到你這麼個粗人還蠻內秀、蠻有情調的。以後我來這裏看書好了,當我的私人書房。”
“要是順利,我明年就在校門口盤一個門麵正經做書店,到時候請你幫著設計?”東方就有這本事,多驚人的消息都可以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
我大呼小叫地替他高興:“哇塞,鬈毛你很棒耶,好,包在我身上。——喂,怎麼了?”
東方回過神來,淡淡笑道:“沒什麼,好久沒聽到人叫我小名了。”
我也笑:“是啊,鬈毛、鬈毛,你記不記得,我們小時侯……”
“我們小時侯”,我們小時侯!無論現在如何瞬息萬變,無論未來如何不可捉摸,我們小時侯的人和事永遠存在著,再也不會改變。而且,沒有人能走出自己的童年,就像沒有樹能超越自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