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開始
我獨自一人
什麼時候開始
我成了野獸
血是最深切的怒
淚是最厚重的懼
什麼時候開始
我無血無淚
——但丁
風微寒，越走風越寒。
瓊恩一行剛剛穿過艾爾文防線，往悲鳴洞穴的方向前進。盡管離悲鳴洞穴還很遠，但淒切的悲鳴聲仿佛穿透時空，不停在耳邊回旋。
痛苦從未停止，悲鳴洞穴內的生物似乎失落在永恒的痛苦中，隻能發出最悲慘的鳴叫，來發泄痛苦，抑或傳遞痛苦。
巴恩披上了一條腥紅色的披風，腰間插著兩把短西洋劍，臉上帶著優雅的淺笑，道：“十二年前，我們四大劍魂前往悲鳴洞穴調查，遇到了不斷悲鳴的使徒希洛克。發狂的盧克西和希洛克同歸於盡後，悲鳴洞穴的悲鳴就停止了。如今卻又出現了這悲慘的鳴叫，卻不知是何緣故？”
瓊恩咬著一根發黃的芒草，道：“或許是魔劍出世的緣故吧。”
巴恩道：“魔劍並不殺戮洞中原有的生物，它隻對外來者抱有敵意。”
瓊恩道：“沒人能真正了解魔劍，它的恐怖之處就在於不被人理解。人總是對不了解的東西產生最深切的恐懼。”
巴恩道：“你說得對。就像人總是害怕幽靈一樣。你相信幽靈的存在嗎？”
瓊恩道：“我不相信，不過比起幽靈，我更害怕人。”
巴恩道：“哦？”
瓊恩道：“幽靈就算存在，也隻會嚇人。但人，是會殺人的。”
巴恩道：“或許你說得對。如果悲鳴洞穴的悲鳴不是魔劍造成的，我擔心的是裏麵還有更恐怖的存在。”
然而他又搖搖頭輕笑了一下，道：“如果真有這樣的存在，那麼我上次進入悲鳴洞穴就應該知道了。”
昨晚爆炎裏格哈文被刺客殺死，原本四人的隊伍隻剩下了三人。但他們決定還是照常行動，這三人都具有極強的個性，相互之間與其說是合作倒不如說是利用，因此少了一個人隻不過是少了一個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瓊恩一下子晃到但丁身邊，但丁的手已經握在了刀柄上，他永遠保持野獸般的警戒。瓊恩退後一步，失笑道：“認識這麼久了，你還不相信我？”
但丁冷冷地道：“不相信。”
瓊恩道：“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但丁道：“我沒有朋友。”
瓊恩道：“沒有朋友會活得很無趣的。”
但丁道：“沒有朋友會活得久一點。”
瓊恩道：“你很怕死？”
但丁道：“是的。”
瓊恩道：“很好。怕死的人是最恐怖的，極致的恐懼帶來極致的瘋狂。在死神麵前，他們有令人驚懼的抵抗力，就像你。”
但丁看著前方，沒有理他。
瓊恩道：“我們來聊聊你的過去吧，像你這樣的人，一定有值得一聊的過去。”
但丁依舊看著前麵，沒有理他。
瓊恩道：“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我不會殺你。”
但丁道：“我不需要朋友。朋友一開始都不想殺你，但最後你往往會死在他們手上。”
瓊恩道：“你的人生觀未免太灰暗了，難道你被朋友出賣過？”
但丁野獸般的眼睛一下子出現了憤怒的焰火，稍縱即逝。他沒有說話，卻加快了步伐。那些血腥恐怖的畫麵又出現在腦海中，心隱隱作痛。果然痛苦從未消失，隻是深藏在心裏。他以為早晚會忘了，卻日漸清晰。
瓊恩跟在他身邊，看著他野獸般冷靜又嗜血的眼睛，又道：“難道你被朋友出賣過？”
冰冷的刀鋒瞬間緊貼著瓊恩脖子上的皮膚，但丁狠狠地盯著瓊恩，卻沒有再動，一把左輪槍已經頂在他的胸口上。
但丁眼中帶有瘋狂，一字一頓地道：“下次再靠我這麼近，你絕不會有機會出槍。”
瓊恩收回了左輪槍，看著但丁道：“你想殺我現在就可以殺我。我們是朋友，我不會殺你。”
但丁看著瓊恩的眼睛，為什麼他要這麼相信我？他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他嗎？他憑什麼相信我，相信我不會殺他？但丁不知道答案。他仿佛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單純地相信了那個人。但是那個人，卻將最沉重的悲痛帶給了他。讓他在每個下雨的夜晚，都會哭喊著伸出手，試圖抓住那些逝去的東西。
這一切逝去的時候，就是一個下雨的晚上。
如今有個人也這樣單純地相信自己。我是否也應該把最沉重的悲痛帶給他？讓他知道，永遠，永遠都不要相信別人。
銀白色的刀鋒與瓊恩的脖子毫無阻礙，瓊恩仿佛能聽到十字斬刀－閃發出嗜血的歡呼。刀鋒像螞蟻般噬咬著他的皮膚。但丁的手竟然抖了一下，他握刀的手，是從來不抖的。
但丁目光一凝，握刀的微微一緊，唰的一聲收回了太刀，冷冷道：“我們不是朋友。”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被風吹過後更亂了。
瓊恩哈哈大笑，大聲說道：“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朋友才不殺朋友。”
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鮮血透過毛細血管滲出。
巴恩挪揄地看著瓊恩，道：“你交朋友都要用命去交的嗎？”
瓊恩道：“這樣的人值得用命去交。”
巴恩眼中閃過一道光芒，沒有說話。
三個人突然同時停了下來，他們都感受到了。地麵傳來了震動，整個世界開始搖晃，地麵的沙石不停地跳動。
巴恩像貓一樣懶散的眼睛一下子鋒銳無比，沉聲道：“地震？”
瓊恩的眼睛也一下子像利劍一樣，看著遠方道：“不像。”
隻有但丁突然彎下身子猛地往悲鳴洞穴的方向衝了出去。等到瓊恩反應過來，他已經衝出很遠了。他聲音遠遠地傳來：“是牛頭獸群，分開跑！”
直到這時，巴恩和瓊恩才從悲鳴洞穴的斜對著的方向看到了揚起的漫天灰塵。鋪天蓋地的牛頭獸群瞪著赤紅色狂暴的眼睛暴衝而來。兩人對視一眼，便往相反的方向衝了出去。
任何人看到這種景象，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就像看到洪水和雪崩一樣。
成年牛頭獸體型堪比大象。不僅性格暴躁，且力大無比，一旦見到其他生物就會發起攻擊，可以說是冒險家在野外最不想看到的怪獸。然而單獨一隻牛頭獸卻還不構成威脅，暴走的牛頭獸群才是其他生物的噩夢。若是像這樣大群的牛頭獸群鋪天蓋地而來，即使最強的武士也要暫且避其鋒芒。
在這大自然的鋼鐵洪流中，人類才能體會到自己的渺小與軟弱。
他們隻能分開跑，牛頭獸群隻會追著一個人，另外兩人便得以安全。至於被追的那個人，便隻能自求多福了。想在這樣狂暴的牛頭獸群中生產下來，如刀尖跳舞，技巧與運氣缺一不可。
瓊恩很鬱悶，相當鬱悶，因為牛頭獸群就直奔著他衝來了。他本以為牛頭獸群會衝著巴恩去，因為巴恩披著一條腥紅色的披風。牛頭獸最喜歡攻擊色彩鮮豔的生物。
然而牛頭獸群偏偏就直奔著自己來了，是自己運氣太差了嗎？
他速度很快，牛頭獸群隻能在後麵遠遠地跟著。但瓊恩知道他是甩不掉牛頭獸群的，因為隻要嗅著他的味道，牛頭獸群就會不知疲倦地追下去。瓊恩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風雪不停地抽打著身體，狼群在身後追蹤。他一轉頭似乎就能看到野狼幽綠色的眼睛。
危險如附骨之疽吸附在脊骨上，全身的毛孔都已張開。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掉狼群的追蹤，沒人能逃過狼的鼻子。他不想死，不想成為狼的食物。不甘在心裏暴動，恐懼緊隨其右。但是為什麼，又有一股興奮衝進腦海呢？莫非自己，喜歡這樣的危險嗎？
瓊恩轉過身，麵對著牛頭獸群。臉上帶著和當年一模一樣興奮而瘋狂的表情，大笑著朝牛頭獸群衝了過去。
不同的是，當年有個人會來救他。今天呢？今天的他已不需要別人來救。
但丁停下，轉身，看著洪水般的牛頭獸群穿過。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衝刺，他沒有喘息，甚至呼吸也沒有亂。
他還要趕去悲鳴洞穴，但現在他不能動，不敢動。三道冰冷的殺氣已經鎖定了他，他不能動，一動就必須做好接下狂風暴雨般攻擊的準備。
風微冷，吹起但丁的衣襟。
但丁的眼角不禁抽動了一下，三把反射著淡淡墨綠色光芒的黑色匕首從三個方向閃電般攻向了他。一把直攻眼角，一把直取心髒，一把直奔咽喉。
鏗、鏗、鏗三聲，三把匕首應聲而落。但丁右手握刀在胸前，肌肉放鬆，放鬆是為了一瞬間的緊繃。
三把匕首被格擋掉的瞬間，又有三十把匕首同時從三個方向襲來，仿若三十道閃電，瞄準了但丁全身的要害。不可能格擋掉，再快的刀也不可能全部格擋掉。
但丁全身的肌肉瞬間緊繃，擋不了，躲得了。
“流心：升！”
三十把匕首互相交擊，發出一簇簇的火花。但丁人已在空中，刀已在手。
三個黑色的身影握著六把黑色的匕首出現在但丁身邊，似乎早已在空中等著他。六把匕首發著碧綠色的光芒。攻向了但丁的上中下三路。避無可避，閃無可閃。這才是刺客真正的殺手鐧，前麵發出的匕首隻是為了把但丁逼到空中。在空中，無從借力，麵對六把匕首的估計，隻能擋。但丁的刀不可能比六把匕首還快。眼看但丁就要被匕首刺中，重蹈爆炎裏格哈文的結局。
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但丁卻露出了殘忍的笑容。終於忍不住了！終於不再像老鼠一樣躲得遠遠的，隻會扔匕首。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他的刀確實沒有六把匕首那麼快，但加上他的劍，就夠！
“暴風式：旋！”
但丁仿佛化身成一個龍卷風，全身上下都被刀光劍影覆蓋，金鐵交擊的聲音連珠般傳出。似乎但丁有二十雙手，二十把刀，二十把劍。刺客們從每一個方向攻下都會有一把刀或一把劍在等著，無從下手。三個刺客以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不退，他們就會被絞成碎片。
他們從沒有見過這麼快的刀！也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年輕人！
三個刺客把但丁圍在中間。但丁右手刀，左手劍冷冷地站著，灰色的布衣破了五處，卻無一傷及皮肉。包裹著左手的厚厚白布已經脫落，露出一隻漆黑如墨猙獰的鬼手。鬼手握著發著暴烈激光的泰拉石光劍，小臂處插著一把刃尖墨綠的匕首，沒有血流出，幹枯的鬼手沒有血。手一抖，匕首便掉了下來。
這正是但丁一招逼退三名刺客的原因。刺客知道他的右手刀快，卻不知道他的左手劍更快。而右手反握刀，左手橫握劍的但丁，便猶如一隻刺蝟，從任何角度都難以靠近。暴風雨般的刀劍，既是最淩厲的攻擊，也是最嚴密的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