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拍著他的臉,黑黑的小手去抹他臉上的眼淚,“不哭了,不哭了,城兒怕。”

老頭漸漸回過神,這可是他在這個世界最後一點的留戀了。要是他不撐下去的話,這麼小的孩子該怎麼辦,都是作孽哦!

他將目光放在孩子身上,如樹根般的手珍重地摸上人細嫩的臉,猛然抱住了孩子,如稚兒般嚎啕大哭,歇斯底裏,透著濃重的絕望和不知所措。

這段時日見慣了別人的家破人亡,這一舉動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薑明月喉嚨裏像是被一大團的異物堵住,心裏難受得緊。

她也不是什麼善人,可當你真正見夠無數的人在你麵前犧牲,無數的屍體躺在你曾經走過的路上。他們都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隻是普通的老百姓,可能做過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和鄰裏拌個嘴。

可是他們卻被迫失去家鄉,失去親人,一生顛沛流離不得其所,活下去就要用盡他們所有的力氣。

那種震撼和難受是沒有辦法用任何語言來描述,它就像是最劣質的熏香,彌散在空氣裏,時時刻刻讓你沒有辦法喘過氣來。在這個時候,你才能明白,一個人的生命究竟能有多脆弱。

她起了想要救助的心思,隻是想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能夠拉上一把,讓他們能夠撐過這段最最艱難的時光。

可要是救助的話就不止這一個人,所要消耗的銀錢和精力都是不計其數的。她現在還住在二叔的府上,行事不如在家裏方便。

怕人家礙著麵子在銀錢上虧損了,她借口和周放一起出去逛逛,找了黑水城中最大的糧商。

一聽他們要購買大量的白米,店裏的掌櫃有些為難了,將他們請到了屋子裏麵,奉上清茶,“這麼大筆的生意,我也做不了主。這樣吧,我現在立即將東家請過來,夫人在這裏稍等片刻可好?”

薑明月和周放等了快半個時辰,一個白胖富態的中年男子的走了進來。

東家聽說了他們的來意之後,四平八穩地坐在黃花梨木椅子上,轉動大拇指上的玉扳手,吐出兩個字,“不賣。”

“我可以加錢的,隻要價格……”

薑明月還沒有說完,東家就沒好氣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缺錢,你若是要個一二百斤的,我們還能商量。這麼多的話,沒有!”

“您說笑了,這黑水城隻有您家可是最大的糧商,您家若是沒有這個數豈不是笑話?做生意我也懂,隻要價格合適,都好商量。”

“你懂什麼?就是有的話的我也不會賣的。”東家叫了一聲掌櫃,不耐煩地說:“來人啊,送客。”

周放是誰,當年在盛京城內橫著走,想要什麼是沒有的,現在還能仍由人這樣挑釁?

一腳蹬在凳子上,灰塵無數,周放利落地抽出一把匕首就插在桌上,匪氣十足,“你再說一遍試試。”

掌櫃進來就見到這一幕,伸著手示意人別亂來,抖著聲音,“東家要是有事,我們就是要報官的!”

“報官?你們倒是去看看,誰敢管。”周放看了一眼東家,仍舊不痛快,“我今天就要買你的米了,有多少我都要了。”

東家眼皮子都不抬,“說了不賣就是不賣,你將我殺了都沒用。黑水城這麼多的人等著吃飯,我若是賣於你們,讓這數萬民眾如何?”

“我們就是為了賑濟災民,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

“死了又如何?”

東家剛開口,周放就將刀子抵著人的脖子,“你再說一遍試試?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死了又如何?”東家抬頭看他,“你可知道這黑水城有多少人,十二萬人,家家做的就是轉手胡人物件的生意。現在打仗,貿易不通,許多人的日子過得本就是捉襟見肘。連雨天災,這黑水城可是靠著餘糧過日子,我若是將糧食賣於你們,米價上漲,你讓他們怎麼活?”

“肅州城的是人命,黑水城的就不是?”他嗤笑一聲,諷刺至極,並著手指推開周放的匕首,對掌櫃吩咐著,“送這兩位貴人出去。”

周放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薑明月倒是能理解他,身在亂世,單憑著這份見地和氣度,已經是難得了。可是這些人她卻不得不救,“那就算是我向你借的可否?我在春寧陂有一糧店,來回需七八日之久,我書信一封過去調糧,借你多少原數奉還再加上五分的利息如何?”

東家聞言,倒是難得抬頭正視了後麵的女子一眼。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了女子的身份不凡,麵上笑了一聲,“夫人,你可知這在商言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