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研究所。
烙印局的本體就是這座在地下運行著的東西。
魂成學、以及有關於的數據,隻是這些隱私都被人覬覦的不得了。這個支部的數據相比於本部來說雖然不算什麼,但是這種程度的防備還是必須的。
魂成學說到底就是這樣的東西。
和DNA決定身體的素質一樣,『魂』決定了精神的素質。不對,可以說還在這之上。好惡和感情、考慮事情的方式都被靈魂深深地影響。
可以說,靈魂是究極的隱私。
正因如此,魂成學的管理不得不極為慎重。極度需要一個超越國家級的集權統治機關。
烙印局的誕生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
另外,其中還包含了幾小時前說過的另一個理由。
在玻璃另一側、認出了絆的研究者們露出同樣帶滿厭惡和緊張感的表情。
「“傷”……嗎」
絆譏諷一般低語。
——沒錯,一如往常。
突然間想起了千尋的事情。
和不知道“傷”的對方說話真的已經好久沒有過了。換句話說是和不害怕自己的對方也可以。
因為太久了所以反而感到不知所措。
苦笑浮上麵容。
也就是說,就算對方並不令人討厭,土岐絆也沒辦法和他好好交談。
被烙印局『保護』起來已經過去了九年。沒有從他人那裏得到人類的對待,自己也就不可能把自己當人類對待吧。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自己都已經變成怪物了吧。
——姐姐的話會怎樣呢。
知道了“傷”的事情的話,姐姐也會討厭自己吧。和姐姐再會的話,自己能夠正經地對話嗎。
一直縈繞的想象在腦內宛如夜霧一般——絆切斷全部的想象。
「怎樣都無所謂」
平常的口癖又嘀咕出來。這就是他的處世之道。
不會對他人期待。
不會對自己期待。
不會對未來期待。
九年間,從沒改變過的少年的咒文。隻要自己強大,他人的想法怎樣都無所謂。
用力握緊右手,抬起麵容。
少年通過一分為二的電梯門,踏上幹淨到讓人覺得有潔癖的白色通道。
這裏的空間十分廣闊。
能夠坐下幾十人的會議用圓桌被放置在這裏,牆壁上則掛著投影儀用的幕布。
就在這兒的角落裏,一個人影正站在對麵。
一如針絲工藝品一般瘦弱的男人正埋身坐在黑色的椅子上。不管是與研究者較之更為神經質的氣氛,還是那套大到相當不合身的西服,都讓人對這個男的產生不合適到滑稽的印象。
「……報告看過了喲」
等到絆走到眼前,男子才扭起自己陰邪的嘴。
姓名為,切通孝明。
他是這裏的支部長。是研究所的高層人員。對絆來說也是最愛反複進行人體實驗的男人。
「在追查之一、土岐未冬的途中,與正體不明的“傷”交戰了吧」
他用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單薄的嘴唇後說道。這個癖好和特征讓他常被稱為蛇之切通。
「沒錯」
「為什麼,讓那個“傷”跑了?」
「不是我喜歡才讓他跑的」
「哼嗯。殺了三人後跑了,嗎」
切通令人作嘔地更加眯起眼睛。
「正派人物因為怪物的失態三人全部身亡。哦哦,多麼可悲啊」
切通冷笑道。
從懷中掏出口香糖,然後吧唧吧唧地嚼起來。房間裏響起令人討厭的聲音。
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無趣地咋舌後,切通將視線落在了桌子上的紙堆。
「融合性的?那個“傷”之持有者」
「左手長著狼。運動能力正如報告所述」
「嗯,估算的話,是通常成年男子的450%到670%?一般般吧。雖然融合型個體是很常見的“傷”,不過和人類以外的肉體融合的例子並不多。研究部似乎把這個“傷”命名為」
切通笑到肩膀顫抖,連鼻子都發出聲響。
「拜這特定的“傷”所賜事情簡單多了。這家夥好像是亞克西亞庇護下的一個“傷”」
「亞克西亞」
絆小聲再次說出這個名字。
「嘛,從這東西上麵看到的呐」
切通的手滑動桌子,房間裏突然暗了下去。
隻能看清人影的程度的微亮燈光中,幻燈片在銀幕上播放起來。
相當粗糙的畫麵,但還是能猜到是國外的風景。是仿佛能夠聞到潮濕土壤氣味的熱帶雨林。無數植物縱橫交錯於其中,在漏出的些微日光下,兩個男人站在那裏。
一個人是和絆打過一架、擁有淺黑色肌膚的青年恰巴。
然後,還有一人。
明明是在照片上卻滲透出異樣存在感的灰色男子。
並不僅僅指他裹著灰色外套。他的存在感是如此之強,以至於除他之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隱藏的麵容並不清楚,無法通過身影就判斷出他的年齡。但是絆認為,無論多遠看過去,唯獨隻有這個男的不會看錯。
「這家夥就是亞克西亞。這是和泰國的烙印局支部產生爭端時候的東西呢。這之後數十分鍾,支部被華麗地摧毀了。這東西是將碰巧幸存下來的監視攝像機拍下的圖像強行放大後的產物」
「的確有聽說亞克西亞是恐怖分子」
「真想給他貼個合適的標簽呀。恐怖分子隻是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訴諸恐怖的家夥。但是,亞克西亞不是這樣的。亞克西亞隻是針對魂成學有著異常的執念」
「魂成學?」
「沒錯。不問民辦、公立,凡是像樣些的魂成學研究機構他一出現便連根移除。站在烙印局的角度來說他是天敵也可以。很難想象他在這個都市發現本來被綁架的土岐未冬是偶然呐」
露出得意地笑容,切通往上翻著眼睛看向絆。
「可是,這個支部裏正好有個一樣的怪物在呢。是你的話肯定可以和他對抗的吧?」
「保護土岐未冬,必要時隻要排除亞克西亞和恰巴就行了」
簡潔明了地說完,少年轉身便走。
背後,切通製止了他。
「喂喂等下呀。說過要保護和土岐未冬接觸的女學生了吧?」
「嗯」
「我有一個提案。為了搜查,讓她幫忙」
「…………」
絆猛然回過頭。
就在那時。
第一次——少年的無表情動搖了。
捕捉到這一景象的切通得意地勾起嘴角。
「哦呀,真稀奇呀。不是對什麼事情都不感興趣的嗎?」
「有什麼事她是必須的」
「是誘餌喲,誘餌。那個叫做恰巴的“傷”看到這孩子的臉了吧?而且還是土岐未冬的關係者。再加上,如果如報告書上所說的話,她應該是土岐未冬的朋友。很有可能土岐未冬那邊也會因此出來哦」
切通說了,要用誘餌。
對於不知道長相的犯罪者和保護對象來說,這是最有效的誘餌。
「她,不是烙印局的人」
「嗯,說的是呢。那麼就以她的希望優先。這樣的話你不會有意見吧?」
切通豎起食指。
不用說,這個女學生不會拒絕的性質已經被計算在內。在絆房間的始末全都以報告書的形式上報了。由於這個“傷”,絆很清楚自己原本就不存在個人隱私。
「怪物應該不會在意一般人的性命吧?就連同事的命都不放在心上呢」
少年沉下頭。
沉默半響後,
「知道了」
回答的同時已經回到了原來的無表情。
絆走出房間後,切通拿出另一塊口香糖。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繼續咀嚼起來。竊喜的笑容之下,冷酷的表情顯現出來。
「土岐未冬……之一,是嗎。不是很有趣嗎」
獨自一人說完這些話,切通拿起了桌上的對講機。
四個小時後,接受一直以來的檢查回到房間的絆,在打開門的一瞬間,驚呆了。
地板上毫無灰塵。
營養輔助品的空瓶和塑料瓶都被收拾到了房間的角落。桌子和沙發上附著的灰塵也十分漂亮地打掃幹淨。
「啊,終於回來了!」
在床上坐著的千尋發出聲音。在旁邊站著的是織部。這個時候總得要說些什麼。
「這是……什麼情況?」
絆揮起手臂,
千尋露出生氣的臉龐,挺起單薄的胸膛。
「什麼情況都沒有吧。隻不過看著太亂打掃了一遍。有意見?」
不斷點頭的織部在一旁補充。
「因為提出了請求,所以還借到了掃帚和拖把」
「掃除機是業務用的沒辦法借到就不作考慮了。作為抹布替代的毛巾也借到了喲」
「…………」
無言以對,絆再一次環顧房間。
對少年來說,房間是亂成怎樣都無所謂的地方。是僅僅為了就寢而回來的地方。就算收拾過了清掃過了也一樣。
所以,這些事情毫無意義。
所以,完全不理解做這些事的意義。
「什麼啦,就是打掃了一下有那麼糟糕嗎?」
千尋有些擔心地詢問起來。
「……不是不高興」
「那就好了。特地打掃後反而生氣的話就適得其反了」
爽朗地笑了。
沒有顧慮、宛如紅花一般的笑容。
絆不由得將目光從這樣的笑容上移開,然後詢問道。
「從支部長那裏聽說了吧」
「嗯。想讓我給未冬的搜索幫把手。——你果然還是反對?」
「就像之前說過的。你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沒有理由就不能幫忙嗎?」
千尋按住自己的胸口,露出真摯的眼神。
「我想這麼做。這不是十分充足的理由嗎?」
絆不懂。
不能理解少女的思維。
之前應該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了。一旦回憶起小巷中無法容忍的戰鬥,提起那些屍體,她本應該會拒絕才對。
……然而,這個紅發的少女,為什麼到了這一步還非要扯上關係不可。
那筆直看來的眼神令人焦躁。
那麼溫柔的東西,明明和自己水火不容才對。
「——早上八點」
然後,絆說道。
「欸?」
「早上八點開始出門搜索姐姐。織部,這家夥的睡床打算怎麼弄」
「因為是在你的保護之下,就請你隨意安排了。需要的話,休息室也可以用」
「好了。我睡沙發」
被子打算用毛巾代替,絆躺上了沙發。
「住在同、同一個房間?」
「了解了」
明白了的織部走出了房間。千尋雖然慌張地困惑了一會兒——但不久後便死心地睡到了床上。
片刻後,電燈被關了。
黑暗的房間。
在沒有一絲聲響的烙印局密室中,發出了聲音。
「……還醒著嗎?」
睡不著吧。不過,自己也一樣。被烙印局保護以來,從沒有熟睡過一次。
因為覺得回答很麻煩,絆隻是動了下放在腹部的右手。
「睡覺的時候還帶著那個手套呢」
少女似乎在微笑著。絆將頭轉向一邊。
過了一會兒,少女又說道。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隨你喜歡」
「謝謝。那個手套是從以前就開始帶著的嗎?」
絆沒有回答。
也沒有很在意的感覺,千尋繼續著她的話。
「那個,果然還是不記得嗎?或許也有可能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那樣的話是我不對」
「是指什麼」
反過來詢問,然後少女仿佛下了一大決心一樣深吸一口氣。
然後——在黑暗中看不見地——臉頰稍稍染紅。
「過去,我受到了一個帶著一樣手套的孩子的幫助」
千尋張開了口。
「受到了幫助?」
「嗯。雖然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打算幫助我」
千尋意識到自己臉頰發熱的同時,回想起那個時候。
「九年前呢,父親和母親死了,我變得孤單一人的時候,那個孩子幫助了我。雖然真的隻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還是覺得很開心」
「是別人」
絆即刻說道。
「——這樣呀」
千尋敲了下自己的頭,淡淡地笑了。
「抱歉呐。說了奇怪的話。可以的話,見麵的時候想說句感謝的。多虧了那個孩子,我才會是我。——所以,我才會在那樣的情況之下,想成為能夠幫助誰的人」
(沒有那樣的家夥!)
絆抑製住想要叫出來的衝動。
那隻是單純的心血來潮。隻是由於後的記憶造成的衝動,從烙印局跑出來後做的事。
看著沉默不語的絆,千尋悉悉索索地揉搓著毛毯。
「啊,對了」
說到一半,坐起了上半身。
「雖然現在說有些遲了,今天謝謝了。你不來的話,我一定已經死了呢」
「…………」
「未冬——你的姐姐,一定會見到的」
這樣說完後,又躺回了床上。
不一會兒,便聽到了富有規律十分安靜的鼻息。
「…………」
絆躺在沙發上,怎樣都無法合眼。
至今為止的生命中,這說不定是自己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3
這個夜晚,特別事件還有另一個。
——午夜十一時三十七分。
艾莉雅娜女子學院中央的教會。
回到寂靜的聖堂深處的房間裏,聖母·雅姿莉亞抬起臉龐。
古舊的煤油燈與幾本書籍放在和床一同安置的桌子上。稍微擦拭了一下放在墨水瓶中的羽毛筆,脫下老花眼鏡。
將視線移向窗口附近,筆記本電腦的燈光忽明忽暗。
即使坐著也能通過右手的遠程遙控感知傳感器。
提示燈明滅不止,啟動中的郵件軟體收到了一封郵件。
「啊啦」
聖母皺起眉頭。
這是過去,隻告訴過一個十分意氣相投的網友的地址。
『——十分鍾後,可以過來拜訪嗎?』
這樣寫道。
『——隨時恭候』
這樣回複道。
和這事一同做的,還有向電腦發出指令,切斷了五到十五分鍾後女子學院內的安保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