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十分鍾後,她的房門被人敲響。
從門後現身的是在現實中第一次見麵的少女。
輕柔蓬鬆的黑發延生至腰際,消瘦的麵容上帶著柔和的笑容。身上穿著覺得是實驗用的簡陋衣服。
可是,即使麵容憔悴、衣衫襤褸,少女卻比任何人都要美麗。
「初次見麵。——還有好久不見。聖母·雅姿莉亞」(譯注:原文是白いっぽいアジサイ也就是白色紫陽花的意思。這裏為了和土岐未冬有所區別,並且其真名雅姿莉亞(azurea)意為空色,所以略作改動。)
「初次見麵。——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土岐未冬」
兩人互相說出網上的代號和本名。
少女便是與聖母同為,現在被烙印局和絆他們拚命搜找的土岐未冬。
見麵後聖母立刻露出了困惑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已經被亞克西亞抓到了哦?聽說你一直處在冷凍睡眠狀態,有和烙印局的搜查官聯係過嗎?」
「對不起」
「我去泡紅茶,稍等一會兒呀」
拿起從郵件說要來的時候就準備好的茶壺。溫熱的茶杯中,泡好的紅茶咕咚咕咚地發出歡叫。
「那個……」
「直接跑到我這邊來,是不想被烙印局知道嗎?」
聖母搶先一步問道。
「……我」
未冬閉上雙眼,一點點擠出話語。
睫毛不停震顫著。
無論眼睛是緊閉還是努力睜開。
「我是,為了完成十年前封印的研究而來的」
未冬十分明確地說道。
聖母靜靜地將一個茶杯遞給未冬,然後拿起另一個。用咖啡勺添上蜂蜜和溫熱的牛奶。
「請品嚐」
聖母勸道後,自己也把茶杯移到了充滿皺褶的嘴唇上。
過了一會兒,
「還記得,十年前在網上發表魂成學前夜的事情嗎?」
聖母微笑著詢問。
「是的」
「大家達成共識,在屏幕前舉起通信販賣的香檳,舉杯慶祝呢。真是高興地不得了呀。那個時候的老婆子我也比現在還要年輕一些,能和像你們一樣美好的朋友在一起真是值得誇耀的一件事」
「我也記得很清楚。對我來說是一年前的事情」
「確實是這樣呢」
聖母哀傷地點了點頭。這個少女在九年間一直在沉睡中。
「那個時候,大家聊了很多呀。大家都知道魂成學——這個剛誕生的學科包含著危險性。所以,不管做什麼都要把各自認為危險的研究封印起來。你應該也這樣做了吧」
「是的」
「你認為自己的研究充滿危險。所以,我們也同意了這個提案。但是,為什麼現在反而想要完成?」
「…………」
「如果是土岐未冬——不對,是我畢生的親友的請求的話,不管是什麼要求都會答應的。但是,至少讓我聽聽理由吧」
「總是……因為總是在逃避」
「逃避?」
「我總是從自己的罪業中逃避出來。所以,那個事故便是對我的懲罰」
「…………」
聖母追尋記憶。
十年前,迷上了完全嶄新的學科,如文字描述的那樣廢寢忘食、沒日沒夜的每一天。在那些日子裏,有個用為代號的人簡直就是天才。特別是關於理論的構建、驗證,即使是也沒有能出其右的人。也是,其中的核心部分便是以她發現的理論構建而成。從十七次元之上固定『魂』之波動的刻印、檢出這個的特定程序——不管哪個,理論基礎都是寫出的。
若是純粹隻以能力來說的話,她完全可以僅次於領袖身份的,列於第二位。這個盡閃光輝的才能和性格,就連自己都被迷得神魂顛倒。
所以,魂成學發表後,兩人也在私下裏互相交流——這個來往卻因那場事故突然斷絕。
「發生什麼了?」
「事故是反對魂成學發表的恐怖組織造成的。雖然我並不清楚他們是從哪裏得知我就是的,但是他們對被抓到的我進行了和死亡無異的冷凍睡眠的處理」
即使現在技術的完成度也遠遠不夠,可想而知當時冷凍睡眠的技術是有多麼拙劣。冷凍個體重新蘇醒的概率應該還不足四成。可是,要說成私刑的意義上的話,這些倒也不會構成什麼問題。
「那樣的你被亞克西亞搶走了」
「是的。在我蘇醒之後,他強迫我轉讓那個研究」
「那是,連烙印局都不能告訴的秘密?被你完成的數據究竟是什麼?」
聖母的目光充滿疑惑。
呼吸了兩次後,未冬靜靜地開口。
「他——亞克西亞問了我。『魂』為何物」
「是啊。那是終極的問題呀。『魂』的存在一旦被證明,那麼它的正體究竟是個什麼,說實話我也弄不清楚。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呢。這麼說的話,你在做的研究……」
未冬迅速地點了下頭。
「沒錯。——『克拉格祖爾迪爾實驗』。應該是構成魂成學中核心的,最後元件」
「……已經做到,哪一步了?」
「之後隻需要收集數據就行了。如果有以前的儀器,不到三天就能完成」
聖母搖了搖頭。知道自己的歎息聲中混雜著恐懼。
隻需三日。
這個孩子就能借此改變世界。
「明白了。我來幫忙吧。器材也可以隨意使用。但是,隻有一件事讓我告訴你好嗎?烙印局的搜查官是你的弟弟喲。即使這樣,還是不要見麵嗎?」
「…………」
未冬垂下頭。
「嗯。……即使這樣」
然後,如此說道。
「我想……我是……不能變得幸福的」
4
第二天早晨,千尋坐著高檔轎車從烙印局出來。
回頭看去,烙印局建在郊外的山腳之下,就像是笨重的水泥塊一樣的設施。陰雲的天空下,這座傲然聳立的灰色巨塔要說是研究所更接近於收容所。
不知怎的,會讓人想到古代神話中出現的,挑戰神祗的塔。
那座塔的名字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叫巴別塔……。
「緋原小姐」
不經意間,從駕駛席的織部那裏傳來聲音。
「啊,是的」
千尋慌張地看向前麵。
「怎麼了?」
「沒什麼。稍微發了會兒呆。這是要去哪裏?」
「艾莉雅娜女子學院喲」
「誒?為什麼?」
驚訝地開口問道。還以為直到這件事情得到解決以前一定不能去學校了。
「因為你所穿的製服被追擊未冬的“傷”之持有者看到了。考慮到他去學校動手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在弄清楚他的動向之前繼續平常的生活才是良策」
「這樣啊。……感覺像是誘餌一樣呐」
咬緊嘴唇點了下頭。
學校雖然還是學校,卻無法以一直以來的感覺對待了。
「當然啦,雖然其他的搜查班也出動了,不過我們還是以你為中心來活動的。你好像沒有帶著手機呢」
「……啊,是的」
不用說是為了省下電話費。時至今日電話費已經十分便宜了,可是對於拿獎學金度日的學生來說還是十分嚴峻的。沒有交換過一個郵件雖然會對學校生活產生點妨礙,可是卻能夠填飽肚子。
「這裏準備好了替代品。請用吧」
織部越過座椅遞過來的是海豚狀的銀質垂飾。
「雖然是小型化的,但卻是能覆蓋半徑十公裏的暗號通信機。來電的時候會有輕微的震動,按住尾部就能進入通話狀態。千尋小姐想要致電的話隻需要進行同樣的操作。嘴部附近裝有揚聲器,想要說隱秘的話時隻要用手心包覆住放在耳邊就可以了」
「好的。我會用的看看。哇啊,這麼可愛真棒呢」
千尋趕緊帶上了脖子。
「很適合你喲」
「啊,謝謝」
她十分憧憬像這樣的裝飾品,所以顯得相當開心。即使知道實際上是通信機,臉頰還是禁不住泛起笑容。
——接著。
「這個通信機和我的也連在一起?」
坐在一旁的絆開口道。
「沒錯。默認使用的頻率是一樣的」
「知道了」
隻說了這些話,絆就陷入了沉默。還是老樣子地進行最低限度的必要言辭。
「至、至少說點感想什麼的……」
千尋提出抗議,少年依舊看向窗外。
雨滴滴答答地打在窗上。
雨粒細小,連從玻璃上流下都做不到,隻能彈起。
——常見的、六月的雨。
玻璃上映出的少年仿佛隻身一人被雨淋著。被雨淋著,卻一動不動。
為什麼呢,這個光景讓千尋覺得胸中一滯。
「絆!」
無意間喊了他的名字。
留意到這還是第一次他的名字,是在轉過目光的絆和織部回過頭之後了。
「啊……」
「幹嗎?」
絆緊鎖眉頭。織部則是在一瞬間露出了竊笑。
「那……那個……對了!要一起找未冬的話,我們就是隊友了吧。所以,我叫你絆,你叫我千尋。就、就是這樣!」
「那倒是,無所謂」
「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完畢!」
越來越覺得害羞,千尋不斷地擺起手。
有種想挖個墓地鑽進去感覺。
無地自容地把身子埋進皮製的座位,將近十幾分鍾後高級轎車停了下來。
——熟悉的那片景色。
烙印局所在的地方和這裏意外的近。
「我就在這裏待機。因為還要和其他的搜查班進行定期的聯絡」
「啊啊,拜托了」
拿起竹刀袋,絆下了車。
然後回過頭說道。
「磨蹭什麼。送你到上學的路上。快點過來」
「唔,嗯!」
千尋慌張地站起來,想從高級轎車上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被人拍了一下。
「——加油哦」
以千尋都快要聽不見的聲音細語,織部輕輕地擠了下眼。
絆所步入的是繁華街上帶有拱頂的商業街。
身著黑色外套並攜帶竹刀袋的樣子雖然十分惹人注目,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風格。
因為說了是誘餌,所以這個樣子應該也已經計算在內了。
順帶一提,千尋的製服是烙印局準備的新製服。雖然也有準備其他服飾,但是感覺拿了和之前不是一個等級的衣服有些過意不去就算了。(其實真的都要說出想要了)
抱起從高檔轎車的後備箱中拿出的包和槍袋,千尋急忙跟上絆和他並排走著。
走在他旁邊才意外地發現絆的身高並沒有和自己差多少。
(比平均身高還要矮一點嗎?)
畢竟千尋是女子學院的學生。和同年齡的男孩子很少見麵,所以也沒有比較對象。一起上學的中學記憶已經十分稀薄了。
(話說回來——還不知道他的年紀)
突然轉變了念頭。
與此同時。
『——加油哦』
回想起剛剛織部的話,心髒就高鳴起來。
普通來想的話,不應該是指和這個繃著臉的家夥一同找未冬的事情嗎。為什麼非要意會到奇怪的想法上去不可。
一邊走著,一邊悄悄地深呼吸。
「絆,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如果我能答出來就會回答」
有些害羞地喊了他的名字,絆立刻就點頭了。
「嗯。你,多大了?」
「下周十七歲」
「啊,那我比你要大兩個月。是四月份生的。未冬她——」
「比我大七歲。九年前是十五歲,肉體年齡至今還沒改變吧」
「……抱歉」
「不用道歉。這是事實」
「即使這樣還是抱歉。如果我站在絆的立場上來想的話,會覺得討厭的」
聽到這番話後,絆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你還真是會考慮多餘事情的性格呐」
「唔,有時會被這麼說」
伸子的臉浮上眼前。好像在嘲笑才不是有時吧。
「並不是壞事。至少是世間普遍的美德吧。——我也能問個問題嗎?」
「嗯」
「就你來看,姐姐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
「什麼都可以。外貌也好,動作或是表情也好。能想到的都可以」
少年咬住不放地詢問。
他的表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柔和,千尋偷偷地吃了一驚。和吃驚共存的不知為何,還有一些讓心中悸動不已。像是高興,像是不甘心的微妙心情。
「漂亮的孩子喲」
千尋說道。
「很漂亮,又總是忍耐著什麼的孩子。長發及腰,像是人間美味一樣的喝了番茄湯」
「番茄湯?」
「嗯」
回想起來,千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我宿舍的早飯。因為是家庭菜園的番茄,所以相當的紅還充滿了水分。用這樣的番茄水煮後做成清湯。然後往裏麵放入宿舍大媽自滿的麵食,那個天什麼細麵……細麵來著」
「天使細麵。比發絲要粗一些,由硬質小麥加工而成的麵食。我有時也會做」(譯注:天使細麵,意大利語capellini又稱意大利細麵,是種十分細的麵食)
「沒錯就是那個,絆也會做呀」
(…………………………………………欸?)
一旦說漏嘴後,千尋注意到這個不得了的事實,眨巴著眼睛。
「…………難道說………………………………………………………絆,你會做飯?」
「很意外嗎?」
「非常意外」
因為太過吃驚,所以條件反射的點了頭。
絆十分不滿地閉上一隻眼睛。
「是有原因的」
解釋性的語言從口中說出,緊握住的右手手套鬆了開來。
「……我不記得姐姐喜歡的東西了啊」
「什麼?」
「沒什麼。馬上就要到上學的路上了」
「嗯。謝謝你送我過來」
「慢著」
「唔?」
「拿著傘」
絆從竹刀袋中取出一把男性用的黑傘。
沒想到竟然還能拿出刀以外的東西,千尋嚇了一跳。
「謝、謝謝」
接下後,撐開來。
「那……那麼,再見」
離開帶拱頂的商業街,在雨中奔跑的雙腳,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