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鬱不知不覺睡著了,朦朧中有隻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他迷迷糊糊叫了聲“川哥”,眼眶和鼻腔酸得發疼,下意識往那隻溫暖的手心裏蹭了蹭。
然而那隻是室友姚蓄鋒發現他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好心查看他的情況而已。他在短暫的清醒中有如失重般沮喪,被姚蓄鋒塞了幾片藥後又昏睡過去,之後幾天都沒什麼好轉,直到教他們油畫的劉老師打來電話,才垂死病中驚坐起。
劉老師接了一個畫廊的活,要帶幾個學生一起做。他有固定的團隊,但畢業季一過少了幾個人,便問藍鬱有沒有興趣。
報酬十分可觀,藍鬱當然不會拒絕,想到以後說不定可以成為劉老師團隊裏的一員、有相對穩固的收入來源,他才稍稍從萎靡中振作起來。
周末他和幾個學長跟著劉老師去畫廊,聽負責人提要求的時候,一組奇詭的畫作搶走了他的注意力。
這一係列作品是美國藝術家威廉·烏特莫倫被診斷患有阿爾茨海默症後,到他離世前各個階段的自畫像,他用這些畫記錄下了思想逐漸衰退的過程。
自畫像按照時間排列,一幅比一幅更加抽象和模糊,每一幅畫裏都滲透著他深深的絕望。從他的畫中,可以看到一個人的思想、創造力乃至自我,是如何一點一點溜走,直到消失。
到最後一幅畫的時候,畫裏隻有一個難以描述的輪廓,連之前愈漸扭曲的五官和漆黑的恐懼都蕩然無存。
“阿爾茨海默症不僅會讓人記憶力喪失、癡呆和人格改變,還會影響大腦負責視覺能力的部分,這對一個畫家來說是悲哀至極的。”劉老師不知什麼時候走到藍鬱身邊,看向那組畫惋惜道。
藍鬱吸了吸不怎麼通氣的鼻子,用像是剛剛哭過的沙啞聲音說:“記憶承載了一個人的經曆、感情、人格,當這些全都消失,這個人就等於不存在了。”
“軀殼尚存,靈魂已死。”劉老師點點頭,“這些自畫像從五官扭曲開始,就是威廉之所以成為威廉的那些東西在流逝的表現。這次我們的工作內容中,包括一組名為‘憶’的係列作品……”
藍鬱依然在走神,他站在畫廊迷宮般的岔路口,突然很想見霍北川。不是不甘心,也不是為了錢,他不想留給霍北川最後的記憶那麼難看。
晚上跟劉老師他們吃過飯後,藍鬱不抱什麼希望打了霍北川的電話。出乎意料的是,霍北川竟然接了,還肯答應見他。
夜色沉沉,他按照霍北川說的地址來到一家高檔俱樂部。門口的保安已得到授意,叫人把這個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小孩帶去包廂。
桌上地上杯盤狼藉,一副曲終人散的氣息。沙發上隻有一個人,藍鬱見過。那人叫薑赫,是霍北川眾多紈絝好友中和他走得最近的。
藍鬱心裏生出一絲緊張,說:“薑先生,川哥呢?”
薑赫帶著幾分酒意,笑得有那麼點不懷好意:“他明早還得開會,回家了。”
“可是……”藍鬱詫異地說,“是他叫我來的。”
“我知道。”薑赫眯起眼睛說,“不過你放心,你想從他身上得到的,我可以給你。”
藍鬱每次見到薑赫,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他相信薑赫看到他也是一樣。眼下那種感覺更加強烈,猶如被毒蛇盯上。他想離開包廂,卻被門外幾人攔住。
“我給川哥打電話。”藍鬱臉色微微發白。
薑赫絲毫不在意,還做了個請的手勢。
藍鬱心如擂鼓,盼著霍北川立刻接起電話,告訴他這隻是個玩笑。電話的確很快接通,他迫不及待地說:“川哥你在哪,你讓我來俱樂部找你,我……”
“你需要錢不是嗎?”霍北川用他令人著迷的腔調說,“上次你跟我提的時候,我沒想到你會那麼迫切,迫切到不擇手段的地步,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我不喜歡在跟人結束關係後,還有金錢上的瓜葛。但你到底跟了我那麼久,我也不至於太絕情。薑赫的條件不比我差,如果你願意的話……”
藍鬱聽不懂什麼叫不擇手段,他耳朵嗡嗡作響,逐漸聽不清聲音。一隻手從他身後伸過來,將他麵前那道門重重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