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冬青一個人回到市區,下了長途車,離家還遠,她在考慮要不要打車回去。站在路邊等車,心思卻總飄到別處去。
總想起昨天晚上她和秦簡在篝火前的爭執。
她錯手之下扇他的一耳光,自己都沒想到。是為了當時自己被迫麵對往事的痛苦,還是為了杜絕他無休止的冤魂不散的糾纏?連自己都不清楚了。她隻記得晚上他在追自己時滿臉焦灼和失望的神情。
她是真的害怕。怕他再來一步,自己就會毫無反抗之力。勇氣沒了,主見沒了,自己也沒了。
不管是火,還是人,還是感情,都沒什麼可怕的,隻因為受過一次傷害就從此避如蛇蠍,躲進自己的殼裏再也不出來——冬青,這不是你,真正的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她還記得他說的這句話。
一直在發呆,眼前過去無數輛車子都視若不見。單冬青站在路上,感覺自己忽然迷失了方向。這麼一段日子來,她把自己給丟了。
站了很久,剛下過雪,路上有水漬,一輛車從身邊經過,白色的衣服上就沾了泥水點點。單冬青對那車遞過去一個仇恨的目光,用紙擦了擦衣襟上的泥水,轉身掉了一個方向。
正是中午下班的時間,地鐵站門口人潮湧動,沒有任何人因為前幾日的地鐵事故而留下什麼心理陰影。隻除了神經格外衰弱而敏感的單冬青。她一站到進站口,就想起那天的男人,一臉的無助,失腳踩進車道裏。這世上又少了一個人。
單冬青呆立著,似乎跨出這一步,自己就進入了一個危險未知的黑暗的地方。
進站口人擠人,她在樓梯邊上不動,後麵有人來推了一下,單冬青就不由自主地順著人流一起進去了。
什麼都沒變,人流,長椅,明亮的燈光,地鐵過時風聲呼嘯,渾身冷颼颼的。
單冬青還在門口買了一杯熱茶捧在手裏,一看到數米深的地鐵道就下意識地視線回避。東張西望半天,找到自己要坐的站。她專心致誌,盯著前麵人的背影,跟他一起上車,踩著一樣的步子,留神腳下不要亂。第一次這樣小心翼翼地坐車,像回到了小時候在幼兒園被老師帶著出遊的感覺。
上了車,單冬青舒口氣,沒地方坐,就站著,和別人擠在一起,這樣她感覺自己倒安全一些。
車一開動,車身微震,單冬青下意識地攥緊手裏的欄杆。茶杯裏的水輕晃,她看著窗外的黑暗,和一閃而過的閃亮的廣告牌。然後又謹慎地回頭來觀察周圍人的表情,或平靜,或喜悅,或著急的。
到站下車的時候,人很多,單冬青一直等在最後麵,繞是如此,下車的時候被人擠了一下,一失手茶杯掉了,她的臉色就白了。
撐到地鐵站外,太陽淡淡的,單冬青渾身僵硬,臉上像凍結了冰,還不知道怎麼樣舒緩肌肉。她重新買了杯熱茶,喝下去,溫暖自己的胃,看著嫋嫋的水汽在陽光下蒸騰擴散。
喝完以後,扔掉杯子,單冬青又回去,重新買了地鐵票,往來時的方向坐回去。
不知道坐了多少趟,單冬青腦子昏昏沉沉,神經都木了。時間已經到下午,她出來,路過安檢儀時,那年輕的安檢員用奇異的目光接連看了她好幾眼,似乎在思索要不要查一下她的證件,看是否有恐怖分子的嫌疑。
單冬青對他笑了一下,慢慢走出來,找到衛生間,她撲進去就開始吐起來。
吐完了,她有氣無力,找個地方坐下接電話,對麵是徐楊溫和的聲音。
“你現在怎麼樣了?”
“哎?”單冬青不懂。
“還要繼續坐嗎?這次準備從哪一站上車?”
單冬青傻眼,放下電話,東張西望,找了半天,沒見到徐楊人。她疑惑地接起電話,問:
“你也在地鐵站,你看到我了?”
“嗯。”
徐楊一個嗯字,就再也沒了下文,省略掉了中間他看到她的所有過程。沒有告訴單冬青,他下班,看到她在前麵的身影,看到她謹小慎微地在地鐵上,驚慌如掉進陷阱的兔子,一有異動就緊張。
她坐了多少趟,他也跟著她坐了多少趟。一整個下午耗在陰冷的地鐵站裏。
替她擔心,替她憂慮,她緊張時他也緊張,她鬆口氣他也鬆口氣。
直到自己一錯眼,單冬青下了地鐵,他心裏一急,才打電話給她。聽到對麵快要奄奄一息的聲音,徐楊的心也揪起來。他帶點強迫口吻地說:
“冬青,不要再為難自己了,你在哪裏停?我去找你。”
單冬青沒有告訴他,隻問:
“你下午不是該上班嗎?還不去,這都快要下班了。”
“你先說你在哪。”
單冬青猶豫了一下,說:
“徐楊,你不要再管我了,我要是現在逃避,以後一輩子也沒法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