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著為身中數箭的傷兵堵湧血的箭洞沒有時間回答他,也沒有任何人能回答他,他拾起手術刀,消毒,繼續埋頭做手術。
每一次的勝報都在我們這樣忙碌的時候傳進我們耳朵裏,我翻譯給約翰聽,他繼續做手術,我繼續止血消毒。
古越也免不了受傷,我給他清理傷口的時候說不出一句話,低著頭,他柔聲安慰我:“沒事的,又不疼,你不要哭啊。”
我看著他身上一道一道的新傷舊傷,從不落淚:“我才沒有哭。我就是在愁,你這一張帥臉要是傷著了毀了容可怎麼辦?愁死我了。”
鍾同拿出一封家書,似乎是早就寫好了,一直貼身藏著,大概是他身上唯一沒有沾上血汙的物件了,他說:“公主,若是此戰結束後,我……不能回來,求公主將這份信帶給我的妻子,地址已經寫好了。不知公主能不能答應?”
我心裏一酸:“當然可以!”
其他的人聞狀都掏出信封交於我,人越來越多,一摞一摞的書信堆到我麵前,他們那麼懇切,似將最後一絲牽掛托付於我。我問為什麼會這樣,有人告訴我,這是南珂軍旅的傳統,但凡大戰爆發,在決戰生死之前,南珂的士卒便會寫一封家書,托付給定能生還之人,然後趕赴沙場慷慨赴死,若他們真死了,這些家書就能交於他們親人手裏,成了遺書。
取得他們同意之後我看了一些信,內容有囑咐家人節哀珍重的,有交代遺產分配的,有教誨幼子好好為人的,有勸告妻子改嫁的……
我以前客串過一部革命題材的電影,演一個革命烈士林覺民的妻子,我已不知道林覺民是誰,隻依稀記得背過的他寫給妻子的遺書前幾句: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久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
我跑去找古越,跟他說了這事,問他:“你是不是也有一封信要給我?”
他便掏出一封信遞給我:“你好生保管,等這戰結束了,如果我……陣亡了,你再看。”
我攥著信,帶他飛馬趕到一個地方。
就在那座他的假墓前,我指著墓碑,回頭看他:“我已經給你送過一次葬了,就不會再送第二次。你知道我從長安趕來玉門關見你卻聽說你死了是怎樣的心情嗎?這碑上刻著你的名字,那時我便想,如果碑下埋的真是你,那我就親手在這旁邊挖一個坑埋下自己。”
我眼淚已經落下,狠狠地撕了手裏的信,用力向他拋灑而去,白色的碎片就像我當日拋灑的白色冥錢。
“林古越!我不要看你的遺書!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陪著你,陪著你生,陪著你死!”
他緊擁住我:“趕赴沙場浴血殺敵,我以為我會以安邦定國來鼓舞自己,卻每在生死關頭,想起的隻有你,你還生在這南珂國土,我就誓死不能容許惡敵在這片疆國上踐踏一步!歌倩,你心許我如此,我又怎麼敢負?我們要一起生!”
我在全軍將士麵前燒了他們托付給我家書,我說:“你們給我聽著!你們的家人等的不是這一封遺書,而是你們活著回家!作戰在外,你們不能抱著赴死的心,殺敵就是為不能被敵所殺,你們都要抱著求生必勝的決心!我們要把北梁敵軍趕出我們的國家,也要活著回家,一個都不能少!”
我再次強調:“一定要活著回長安!”這句話聲音小些,轉頭說給古越聽,淚眼朦朧,我這輩子從未如此勇敢過。
其實隻有那樣簡單的一句話而已,無論如何,我隻想你活著。
全軍呐喊:“保家衛國!活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