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妖花離殤(1 / 3)

頃刻間,青色離光一轉,起手、運腕、斜挑、翻墨、入鞘一氣嗬成。

劍出芳菲開,劍收瓊花謝。榮華零落之間,光陰翻轉流年。

石硯翻落在地,濃黑的墨汁傾瀉一地。那吸收了地獄冤魂,飽蘸著人類鮮血而磨化而成的液體仿佛有生命般淅淅瀝瀝的蜿蜒一地。如扭曲的細蛇吐芯,浸透染黑了鋪設的地氈,密密的填滿了地磚的縫隙。

房中溢滿了花香與鮮血的味道,如此甜膩而誘惑的芳香,卻是死者的怨念和生者的怨毒混合而成。無法抵禦誘惑的靈魂,將隨著惑香迷失心智……

正如同此刻伏在案頭慟哭的女子一般。素日雲鬢服順,妝容整潔,眉目嫻雅,裙裾不亂的女子絲毫不見了往日白雲出岫的空致靈動。釵亂珠斜,發絲散亂的落在肩頭,垂在幾案上。表繡著夕照落花的衣袖沾濕了淚水揉的皺皺巴巴。一張臉哭的花容失色,根本沒有一枝梨花春帶雨的可憐可愛,仿佛是早夭的骨朵一般的單薄失色。

尉遲瑄眼底依稀有悲憫的溫情,隻是拿過了擱在屏風上的唐衣覆在她兀自抽動的肩頭。

“嫵兒。你我幼年相識。在我記憶裏,嫵兒永遠是那個梳著雙環,拿著紙鳶的孩子啊。是我疏忽了。不知不覺中,嫵兒已經長大了,到了其他閨閣女子一般向往戀情的韶齡之年。是我的疏忽,沒有及早注意到你的心情。”

我不耐煩的撇撇嘴。什麼嘛。尉遲瑄你明明就隻比她大了兩歲而已。說的有多老成似的。安慰人也不必要這樣吧。

蘇嫵越發哭的悲戚。突然一轉身,如乳燕投林般的伏進了尉遲瑄懷裏,抽噎了一陣,才嗚咽道,“瑄哥哥,嫵兒長大了。嫵兒向往著那個人,抱著那樣的期待啊!”

尉遲瑄頗有耐心的撫著她的頭發,安慰懷中的美人。

我看的實在不耐煩。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的說道,“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那就是第一,你就不該對著一個玩世不恭,品行不正,拈花惹草的男人動心。更不該為了他付出全部,還被他再三背棄後原諒他!”

“殿下他不是的!他,他其實是個……”她揚起臉來辯駁。

“聽我說完!”我對她惡聲道。真是個沒出息的女人。現在也為那種人說好話!“第三,你不該把你自己的怨恨強加給其他無辜的女孩子!你複仇的對象是李承乾,而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溫婉貞!溫婉貞,她就是以前的你啊。她在閨閣之中,正值韶華,她抱著和你一樣的期待,一樣的向往。期待著有那樣一雙值得托付的手握緊她的手,期待那樣一雙溫暖的眼睛可以注視著她一生一世。珞璃,墨姬,你會去恨曾經的你嗎,你會憎恨蘇嫵這個人,想要抹殺掉蘇嫵這個名字嗎?”我也有些迷茫的說道。其實,她們都是一樣的人。自古以來的女子們往往都抱著相同的期待。期待理想中的他是那樣偉岸潔淨,並且始終滿懷憐惜和包容之心。而事實往往讓人心傷。所謂相持,所謂相守。亦隻是片刻的溫情和迷戀。時候一到,情意無存。任是海誓山盟,任是海枯石爛,都隻是過去的承諾,而成為今天的謊言。毫無保留的交付一顆心,交付自己的靈魂,交付自己的命運……該是如何的無奈而悲哀啊。

她淚眼迷蒙,推開了尉遲瑄。自語喃喃,“我會憎恨曾經的我嗎……”她突然輕聲笑了起來,有些淒楚,更多的是無奈,“如果,如果讓時光回頭。我一定會對蘇嫵,對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孩子說,一定不要做那樣的錯事,讓你一輩子都後悔的事。可是,她會聽嗎?曾經的我會聽嗎?那個任性的,自以為是的,倔強的孩子會聽嗎?不會的。她是那樣執著啊,那樣不顧一切,任何人都勸阻不了。一切都會發生,沒有誰可以阻止。無法彌補,無可彌補。”

我實在受不了這個女人的自艾自怨,毫不客氣的說,“隻要你願意就可以彌補。你先救那些病了的女孩子,再離開東宮。重新開始不就可以了。”

尉遲瑄也溫言勸道,“嫵兒,隻要你肯重新開始。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令尊雖氣你,可畢是骨肉至親,他一定會諒解你。嫵兒韶齡妙顏,自然能找到真正疼愛的人。”

我斜眼看著她,懶得理會。反正冤魂的墨汁已經沒有了,溫婉貞也不會死。我實在不想多費唇舌來勸一個腦筋僵死的女人!

“人在愛欲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尉遲瑄半是感歎般的說道,“嫵兒這是命數啊。”

人生這條長路。無論與誰並行參差,與誰相持相守,與誰相依相偎。到了盡頭,依舊是分道揚鑣,孑然而行。這注定悲傷,注定孤苦,注定分離。無論愛戀深沉,無論背棄無蹤,無論癡纏背離,亦隻是其中的過客啊。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宛如塵埃落地,繁華落盡,終究是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誰成不了誰的,誰也不能寄望與誰一生一世,何其的悲哀。

我不知道蘇嫵是否懂得,是否明白。隻覺得尉遲瑄說的過於悲哀,如此看穿塵世中種種執念的心情,我不想懂得,亦不敢相信。

“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蘇嫵喃喃,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卻不再哭泣無措,仿佛是終於看清,終於放下,垂頭不語。

尉遲瑄見狀,將我帶起,轉身離開。

“瑄哥哥……”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喚,仿佛是絲弦挑斷,珠玉無串。

下意識回頭,隻見幾案上鋪開了一卷畫。兩人相視攜手,郎情妾意。那分明是李承乾!難道她早早畫了這個,想要和李承乾同歸於盡?

“嫵兒?”尉遲瑄詫異道。

“瑄哥哥。你說的對,人生死自去,此生無牽無掛,無執無念才對。若無一切心,何須一切情。可是,我做不到。”她哀婉而笑,有些寥落而自傷,“瑄哥哥,我做不到,我和你不一樣。不以物喜,不為物役。我不甘心,不甘心臣服於這樣的命運!愛便是愛,哪怕是傷到極處,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所以,我無法重新開始!”她眼底有決然的光閃過。這次尉遲瑄根本來不及阻止!她沁出血珠的手指飛快的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雪白的雲版紙上題上“墨姬”,飼養冤魂的鮮血,曼延在宿主體內的血液充斥著宿主最深沉的恨意和執著,自然可以與畫鬼達成契約。

已經沒有墨汁的她,選擇了用自己的鮮血結束自己和戀人的性命。用血脈的怨恨和刻骨的眷戀將兩人的靈魂封印在同一幅畫上。此後經年,永生永世不得超脫的靈魂,將永遠以彼此為伴。此後,不管是彼此愛戀,還是相互憎恨,都不能在分開。

然而……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