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妖花離殤(2 / 3)

我分明看到了畫卷的女子輕輕笑了,畫中的人和現實中的蘇嫵都渙散出稀薄的透明的靈光。那是……生魂渙散的光芒。

但是,僅僅隻是女子而已,隻是蘇嫵而已。

尉遲瑄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將她攬在懷中。

“花一千年,葉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我聽到了她喃喃的說道。那是一種極致的悲傷與釋然。

我突然想起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笑容明媚,眉目靈動的女子,伏在案頭教我丹青的場景。

“彼岸花,花一千年,葉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花葉雙生,卻終其一生不能相見。愛如何,戀如何。而明知不能相見,卻依舊有愛著彼此的勇氣。此情隻出於心意,無關前因,不計後果。如此執著的感情,另我十分的向往。”那時的她對我說道。

這個執著於愛戀的女子最終還是做了如此選擇,選擇了遠離愛人而去。哪怕是今生在無相見之日,哪怕是親手封印自己的靈魂,卻選擇了放手,任他離去。

無關前因,哪怕是背棄。不計後果,哪怕是再若無緣。隻是忠於自己的心意,隻是這樣執著的選擇愛下去。獨自堅守下去。哪怕是不被理解,沒有回應,隻是一個人。那也是……地老天荒。

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突然之間,我有點想哭。

“笨蛋,為什麼你不帶他一起走!你本來就這個力量不是嗎!”我罵道。

她躺在尉遲瑄懷中,手指卻痙摩著撫上了畫中李承乾的眉眼。嘴唇輕輕合動,微笑淺淺,“我並沒有這個力量呢,二小姐。如果我想要奪去一個人的靈魂,在作畫的時候,心中必須滿懷著怨恨才行。但是,但是……正如你所說。我就是笨啊,畫殿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有的隻是幸福,隻是滿滿要溢出來的幸福和歡喜……”

是啊,用最愛的筆描繪最愛的人……該是如何幸福的一件事呢。

她若斷若續的說道,“而且……我害了那麼多人。我要去的地方,我要去的地方是地獄啊。那種肮髒,齷齪的地方,我怎麼能,怎麼能帶著殿下去呢?我舍不得,不舍得呢。殿下他,殿下他那麼寂寞的人,我從來不曾恨過他,隻是我自己沒有用,不能走到他心裏,不能懂得他的寂寞,所以,所以……才無法成為他所愛。”她的臉頰和露在袖外的手指都呈半透明。生魂將要渙散……

“嫵兒。”尉遲瑄喃喃念著她的名字。

“瑄哥哥,”她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瑄哥哥,嫵兒,嫵兒會聽你的話。畫鬼拿到了嫵兒的靈魂,就會放了所有被拘禁在畫中少女的精魄。她們都不會有事。瑄哥哥,你說,嫵兒一直都沒有變對不對?嫵兒一直是,一直和以前一樣聽話,善良,不會做壞事,對不對?”她仿佛變成了稚齡的女童,語氣裏天真而清婉。

“是,嫵兒一直和以前一樣呢。”尉遲瑄輕輕說道,“我陪嫵兒去放紙鳶,陪你去摘蓮蓬,陪你逛街市。我帶嫵兒回家,去看蘇伯伯,向他道歉好不好?”

“爹爹,他也會原諒嫵兒嗎?”

“會。嫵兒就是嫵兒啊,不管是珞璃,還是墨姬,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不管叫什麼名字。你都是蘇嫵,是蘇伯伯的女兒,是我的嫵妹妹。”

她臉上依稀有緬懷的神情,笑的乖巧而溫馨。

“好,瑄哥哥不要騙我。”

我在原地看著女子周身的靈光漸漸黯淡下去,麵容帶著安詳的微笑般睡去。突然間,有種無力的虛妄之感。

無論手染鮮血冤魂,筆落地獄之花的墨姬也好;

身著五彩華服,手握丹青妙筆的女官珞璃也好;

還是年少任性,心智純良的女童蘇嫵也好;

終究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或者她變了很多,改變的連她自己都憎恨這樣的自己,而那些一直在乎著她的人,記得她的人。譬如其父,其母,尉遲瑄,或者……還有李承乾,在他們眼中她永遠都是一個可愛可親的女子,僅此而已,如此而已。便也足夠,便也慰藉了。這樣短暫的生命之中,她總算是用盡全力,不惜一切的愛過一個人。她若無悔,我這樣的旁觀者又能多說些什麼呢?

隻是未免的覺得悲戚,覺得不甘。既然她在繪自己的肖像是亦還滿懷怨恨,不甘自己變的如此不堪。而為何畫那個罪魁禍首,讓她變的不堪的人的時候,卻依舊是毫無怨恨而是歡喜呢?

我突然之間有點不明白。我不懂得這樣的愛戀,亦沒有這樣的經曆。或者,我的心裏也稍微產生了一點疑惑。我一直所認為的愛情,那真的是愛嗎……

如果是,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蘇嫵的心情?如果不是,那又是什麼呢?

默默間,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你的影子無所不在,我的心事像一粒塵埃。落在過去,飄向未來,掉進眼裏就流出淚來。

心如塵埃,這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我們往往期待,被人珍視,被人保護。抱著這樣的期待,卻看著自己的心被他踐落至塵埃。隻是期待愛而已,期待被愛而已。隻是這樣微薄如塵埃般的心情而已……

蘇嫵,我不知道你可曾懷恨。

我聽說,誰離天近,誰就不會為地上的東西所傷損。

那麼,在那個世界,你一定不會再為誰所傷了吧。一定能夠心無旁騖的作畫,能夠自由自在的弄蕭吧。能夠一直幸福的,快樂的,自由的,輕鬆的笑吧……

三日後。別苑傳來珞璃無疾而終的消息。

我正在庭院裏看房遺直和尉遲瑄對弈。是三哥房遺愛帶來的消息。他頗是遺憾的嗟歎了許久。拿出一隻畫軸來,頗是慶幸的說道。

“還好,我和朧翠交好。她偷偷拿了一幅珞璃的畫來給我,也算是留念。嘖嘖,真是個色藝俱佳的美人啊……”

他還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見。

展開來的畫卷。正是那幅我曾見過一次的地獄妖花——曼珠沙華。黛青灰敗的天空,怒嘯翻滾的潮水,掙紮哀求的亡魂還有……彼岸那片血紅的仿佛要燃燒起來的彼岸花。

仿佛還是那個優雅嫻靜的女子,帶著那樣親切的笑容,在我耳邊諄諄說著。

“彼岸花,花一千年,葉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花葉雙生,卻終其一生不能相見。愛如何,戀如何。而明知不能相見,卻依舊有愛著彼此的勇氣。此情隻出於心意,無關前因,不計後果。如此執著的感情,另我十分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