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勾玉你也不打算不解釋嗎?珞璃女官,少府監千金蘇嫵,或者我該叫你墨姬?”
他笑容未斂,而這笑容裏的眼睛卻沉澱了下來。若深秋寒潭一般不見底的幽邃。
珞璃的臉色在聽到那個稱呼以後頓時慘白起來。許久,她終於凝出了一個木然的笑容。緩緩走到幾案前,拿起了勾玉。
她的手指拈著玉石,更是使人產生了一種瓊花照雪一般的錯覺。隻覺得滿目都是晶瑩剔透。她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在追憶著什麼。
“不錯。是我做的。”她毫無愧意的說道。“我愛畫成癡,畫雖無心,卻懂我。我的筆能順應著我的心意,勾繪出我所愛的,我所恨的。隻要我手上拿著筆,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她原本亮如妖鬼的眼神突然黯淡起來,嗓音也如凋謝在水麵上的花幽怨哀婉,“可是,我愛的人,雖有心,卻無情。我愛著他啊,戀慕著他啊!從初見就愛上了他。哪怕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的感情啊!哪怕是今上當政,放逐我蘇氏一門,我也不惜違背聖命想要留在帝都,留在他身邊!”
我有些不明所以,於是低聲問尉遲瑄,“她心愛的人是誰啊?皇上又為什麼放逐她家啊?”
尉遲瑄同樣低聲回答,“她爹曾輔佐過先太子。她喜歡的就是如今的東宮。”
哦,原來如此。玄武門之變李世民射殺其兄建成。而後高祖退位,太宗在東宮登基。此後數年間肅查太子餘黨,改製朝堂。
那麼說,珞璃就是蘇嫵,罪臣之後。為了李承乾冒著欺君之罪也要留在他身邊。真是感天動地的生命之愛啊……
蘇嫵絞緊了手指,喃喃道,“真是愚蠢啊。那時的我才值及笄之年。冒著害死全家的危險連夜趕到殿下別苑,向他傾吐了我的心意。他待我溫柔體貼。也不問我的罪。隻是殷切的讓人為我更衣,伺候我洗浴。那時,我驀然生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我居然想要和他白頭偕老。我想要和一個天家貴眷,未來的天子,將要擁有後宮三千佳麗的人白首不離。哈!我是被自己編造的幻影迷住了。以為當時我麵前的謙謙君子會真心待我……誰知,他根本就是愛慕美色而已。那晚……”
我和尉遲瑄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然後,他湊近我,低低笑道,“生米煮成了熟飯。”
我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說的那麼庸俗好不好。”
“好啊,那麼汐妹妹有什麼更好的見解?願聞其詳。”他壓低嗓音。
我屏住呼吸,沉重的一字一頓,“米、已、成、炊。”
尉遲瑄愣了幾秒,極力的忍住笑。
蘇嫵姑娘絲毫沒有察覺,還沉浸在回憶之中。“兩年前。他為了迎娶太子妃。將我遣離長安。我獨自居住在洛陽行宮。忍受宮女命婦們的閑言碎語,還要擔心受怕,日日提心吊膽害怕有人認出我的身份。我隻有日日作畫,排遣孤寂和恐懼。他新婚燕爾,早已將我忘在腦後。而我絲毫不疑有他。隻盼他會來接我,給我相應的名分。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這樣的心情,隻有我自己明白。宮女們日日傳言,太子又有新歡。東宮正妃,侍妾,女官如何如何的嬌美動人。我一直不信。直到,今年春天,我收到他的書信。四年多來的等待,未有隻言片語的問候,隻是問我是否還擅丹青。說是朝堂之中一位大人的姬妾尤擅筆墨。東宮府邸之中未有能及者。哈!這才想起了我!想起了我這個早已被他棄如鄙芥蘇嫵!我苦等了四年,換來的不是真情摯愛,而是被當成玩物,可以與外人炫耀,一較高下的收藏而已!”她素日宛如蓮萼的臉頰,此刻頹傷淒迷,仿佛是開在霧裏的花,雲散而花逝。
她低低的笑,“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如同冷宮般的行宮之中遍是廢妃的怨念,早已集結了無法超生的幽魂和難以轉世的魂魄。我原本看不到她們,但是,慢慢的,我可以感覺她們的存在!因為我明白她們的心情,被最愛的人視為草芥,棄如鄙夷的心情!將最珍視的一顆心交到另一個人手上,滿懷期待的著回應的心情,卻被無所謂,甚至玩弄以後任意踐踏至塵埃的心情!我要報複,一定要報複!可是,我能做什麼呢?我隻是一個連家人都拋棄了,什麼都沒有的女子!可是,我想到了,我還有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心,和我的靈魂!畫就是我的靈魂!”她的眼神亮的仿佛要燃燒起來。
她指間不知何時有了她素日常用的紫毫。“隻要有畫,我就有一切!所以,我讓冤魂融入我的墨汁,用它們的怨念畫出我的怨恨!我發現,我的畫產生的變化!我畫出的鬼魅可以替我殺掉我想殺的人!而被我繪下丹青肖像的人,我想讓他死,他就會死!哈!我擁有了這樣的能力,當然可以報複,當然隨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所以,我答應了他,答應回長安,回他身邊。我要告訴他,我不是任他擺弄的玩物!”她眼裏有殺意一閃而逝,隨之就是哀婉和無奈,“我以為再次見麵,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複仇!報複他的負心和冷漠!可是……可是……”她突然低低啜泣起來,“我舍不得,我下不了手。他畢竟是我的愛人,是我依仗終身的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