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宴過後,宋國使團的那個白衣護衛就每日到皇宮門前請求麵聖。
但堂堂大遼皇帝豈是區區一個宋國四品侍衛說見就見的,自是被森嚴的禁軍擋在宮牆之外。
但他不管,賴著。
起初就在宮前廣場驕陽烈日下一動不動的站著,怎麼趕也不走。後來遼王聽人說起,就好意遣人來勸,他也一句回話不給,依舊汗流浹背一站就是一整天。
其實不止沈國卿,整個使團都知道白玉堂求的什麼,而那個請求沈國卿領過皇命,早已在遞送和書之時當麵向遼主奏請過。隻不過那位和顏悅色的君主一口允下議和條件,卻對放展昭歸宋之事視若罔聞。
滿天星月之際,那席白衣才閃進驛館大門。又是一日。沈國卿在廳堂遠遠望見,無奈的搖頭。
聽說展昭被俘多年曆盡磨難依然忠貞不降。遼先帝廣納賢才,曾經有意將最受寵愛的祥德公主許配給他。誰知他不領情,負了公主一片癡心,結果致死都不肯原諒他。而當今遼主心疼皇妹更勝先帝,公主玉逝之時本欲將他賜死。後念及要與宋修好而展昭好歹還有品階,這才網開一麵留他性命,但囚禁至今,連大赦天下都不肯恩澤他分毫。
聽說這位遼主比他父皇更恨展昭。恨他的執拗,恨他的不降,恨他害死那個遼國百姓口中競相傳誦的天人公主。
聽說這位令閣老日夜牽掛視作親子的展護衛,如今處境極為凶險,前路莫卜。
聽說……
“阿嚏——”
明明是夏日,展昭熱的滿頭是汗卻莫名其妙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他措手不及有些狼狽,惹得同在一駕車輦裏的耶律彥和嗬嗬直笑,隨口調侃道:“看來有人罵你。”
“是啊,他都到了十幾日,我卻遲遲不露麵,簡直就是自找挨罵呢。”展昭把嘴一抿笑的靦腆。今非昔比,不能大大方方騎馬,駕車當然要耽誤很多功夫。
“哼,你倒是很慣著那個二百五。”耶律彥和見他一提到白玉堂就情緒大好,心間居然有些異樣感覺,說不清楚,帶著酸澀梗在那裏,眉頭倒挑望著展昭那張難斂笑意的俊秀臉孔不由心生好奇,“若真如你所說,見麵就拌嘴,你們兩個又怎能在一處衙門共事?”
“玉堂性子率直生來就是這般,但他心地善良,義薄雲天。我們是打打鬧鬧久了才生出的默契相惜,雖非結義卻勝似手足,生死過命。”
展昭笑盈盈的答,話音未落就怔住,笑顏頓時就生澀凝在了臉上,心下滿是愧疚不安。雖然已時過半載,但世間至哀莫過於手足相殘英年喪子。平時自己總是小心翼翼的避諱可能戳痛他傷口的一切,沒想到今日一提起那白老鼠就忘形到無所顧忌。
“葉兄,我不是有意……對不起…”
展昭連忙道歉,緊張自責一目了然。雖然明知眼前之人根本不會當他是成心,更不會將痛苦昭然若是的掛帶在臉上任人寬慰,但他還是希望能親自確認,不要讓自己短短的幾句無心之言成為再次傷害這昔日帝君的利劍。
土潢交錯,木葉之山確是上達天庭的神聖之地,居然能令命運更迭,讓人心起死回生。但此刻若說平靜如水,連耶律彥和自己都覺得違心至極。而上天讓眼前這個男人曆盡萬苦一直試圖說服自己的,就是人要活的坦蕩,無愧於心。
所以痛終歸是痛,若世間能有一人明了,我倒真的希望是你。
耶律彥和心下默念,冷漠慣了的那張臉孔猶豫一瞬,老老實實的掛上些許苦澀,輕輕搖了搖頭。展昭心思明銳,見他此番微妙變化心緒五味卻還是讓喜悅占了上風,殊不知他暗喜非常的竟是會錯了其本意。
你終還是要走的。這般驕傲自由的靈魂世間無人能夠強留。也包括我。
看著展昭因為悶熱而掛帶汗珠的緋紅臉孔,耶律彥和心緒紛亂,肺腑像是被人狠狠揪扯一把,痛的自己暗暗倒吸一口涼氣。身邊之人敏感的側目過來,他急忙將目光轉向朝車外逃去,所及之處是上京城南淺水寺前的熱鬧市集。
這是她最喜歡的地方。
思緒交集心有靈犀,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喝住了馬車。
望著淺水寺前人頭攢動香火旺盛,展昭蹙眉,想起主持說過,這成百上千的善男信女大部分都是衝著寺內那棵千年老樹來的。心痛,無約而至。
上天定是在懲罰展昭太貪心了,公主這般奇女子本就隻該是指點迷津救人疾苦的靈苑仙子,又豈是這凡塵俗世留得住的?他垂下眼,手卻不自覺的拂上腰間掛帶的一隻繡工精細絕倫的荷包。
耶律彥和自然察覺了他的沉默,目光隨即而至,也落在展昭身上那唯一一件富麗奢侈的物件上。就是裏麵裝著的那塊名牒,陰錯陽差削弱了堯音劍鋒的力道,才讓他死裏逃生留下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