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事,冥冥之中定有天意,而前世因後世果,恐怕也說的分毫不差。聽說那群受了托付的孩子是數以萬計得天璽恩惠的黨項餘民,頂著風雪靠著城門寸步不離,一守就是十九個日夜,才在展昭千裏回京之際將名牒交到他手裏。
這個丫頭到底不是凡人。當初留下此物究竟隻是想讓他記得這份情意,還是早有預感為了日後再救他一命?
他輕歎一聲,終於對視展昭那烏黑的眼眸淡然道:“難得回來,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馬車穿過繁華三拐兩拐就到了那家酒樓,客人還是門可羅雀的稀少,看起來早晚要關門大吉。臨街而坐,樓下熙熙攘攘的熱鬧,買賣叫囂此起彼伏,各色商賈絡繹不絕,一片繁華盛相。
街市對麵那棵蔥鬱老樹下,被垂鬢小兒團團包圍的小販依舊忙的不亦樂乎,簡陋的挑擔鍋中,滾油依舊歡歡戲耍一顆顆金黃的焦堆兒丸子。隻是不見了那綰輕快窈窕的紗。
“去買些上來。”正愣神兒,聽見耶律彥和如是輕聲吩咐隨行的水心。展昭回身懷疑的看著他,你也會吃市井小食?
耶律彥和讀出他的好奇,安然一笑道:“難道你不念著?”
…是啊,那般甘甜,怎會不念著呢?隻是如今物是人非,再入口,恐怕今生也找不回那份味道。
她是個超凡脫俗的天之驕女,一向不染喧囂的俗世浮華。隻有這份甘甜是她喜愛的東西,除此以外一切都像是謎,來去無蹤,純粹的仿佛隻是為了感化世人,捂暖人心。
望著荷葉中那一份金黃小食,展昭久久出神,最終卻候得冷掉都舍不得碰觸。雁過留聲,花落遺香。她給世間留下這麼多的仁愛慈悲,難得她那麼喜歡,這份甘甜的回味,就讓她帶了去吧。
“你這樣恐怕會讓她無法安心。”
見他耿耿於懷,耶律彥和歎道。展昭聞聲抬起頭,近在咫尺,這一向城府深沉的男人眼中那份擔心毫不避諱。
這是半載以來他首次主動談及公主。展昭眉頭微微蹙起,心間卻難抑惆悵。這個男人明明那般寵溺於她,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竟對公主的死冷靜到不通人情,從始至終絕口支言片語。
如今那份壓抑已久的怨似乎被這句話點醒,緩緩擴散到空氣裏,在午後悶熱中無聲的發酵,閣樓上的沉默反襯街上的喧囂,氣氛微妙婉約,直到耶律彥和飲盡杯中甜酒,無聲苦笑。
“你早就有話,為何還不開口?反正我已沒什麼可瞞你的了。”他蕩然。
“…當年在潢水岸邊,你就知道與公主相遇是耶律熙與西夏王心懷不軌的特意安排?”
“對。熙與西夏暗通多年,時刻防備著我對元洪不利,他就能起兵造反。後來得知西夏宮中有一通妖術的絕世女子,便假借傳說謊稱潢水岸邊天降祥瑞,安排了我與天璽的偶遇,為的無非是在我身邊安插個內應,多一重保障,隨時取我性命。”
“你既知道,為何還要將公主留在身邊極盡恩寵?她記憶皆無,難道是你動的手腳?”
耶律彥和眼中閃過一絲神秘,笑容深不可測:“你當聽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話吧?六年裏,這個大遼祥德天璽公主的所作所為,恐怕連想要利用她的人都始料未及!”
見展昭大惑,他繼續慢慢點撥蒙蔽的陰霾,超脫,似乎隻是在講一個傳說。
“她並非凡人,這一點你可猜到?”
“…我不是你們契丹人,不信那些神鬼妖魔。”展昭聽罷眼眸一垂又加一句,“更不信李元昊口中的乩言亂語。”
耶律彥和嘴角微微一挑:“也不相信今生來世,輪回有道?”
見他眼神掃過自己腰間的錦囊,展昭心尖一刺,沒有言語。
“‘禦天之璽’的籖的確是她在潢水岸邊的親口之言,但六年前對我講那番話的人卻絕非後來的天璽。”
耶律彥和將目光移向窗外忙碌的芸芸眾生,但這句話卻令展昭深感驚詫,尤其見他說的沒有哀傷,平靜的像一湖清水。不過聽者還是從那一轉而逝的神色中重溫其身為帝王的凜然傲世。
“起初我也不信,本想一劍殺了她,絕了他們的妄想。誰知她當時毫無懼色,高貴絕塵莞爾笑對,一眼洞悉我的恩仇舊事,將羅熯寫給熙的絕筆書信娓娓道來,像是在離鞘之時就知道我最終斬不下那一劍,更不可能拒絕她的賭局。”
“賭局?”
“嗯,她可能是神鬼妖魔不假,但卻並非什麼定國安邦的‘白衣天人’。所謂‘禦天之璽’也不是什麼神諭,隻不過是三途之上連她都無法破解的羈絆束縛;而她來,為的就是解脫。也許正是不屑我當年逆天而行的不自量力,她輕言一笑,賭我命中注定孑然一身,無情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