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契丹皇子連這種關係社稷的天大秘密都如實相告,可見的確信得過自己。相比仇恨,生性仁厚的他還是更願意相信那個舍棄一切守護他身世秘密的男人。就算此刻一無所有,恐怕他還是會選擇做他的兒子。
而那個金戈鐵馬的男人拚上性命想要保護的,也是這個唯一能托付江山的兒子。多年內外征戰,狠下心來殺戮無數,都隻是為了讓他日後能安心坐穩那席皇位。於公於私,君恩父愛,何甚如此。
展昭看著這個遼國新君自斟自飲,知他心中苦悶異常。上天對他到底是厚愛還是殘忍?坐上那張龍椅算不算是趕鴨子上架?威風八麵的同時耿耿於懷還是有的吧?至於他到底是不是這萬裏江山的真命天子,除非耶律彥和願意開口,否則一輩子都尋不著答案。
但自己卻的確錯怪了那人,展昭眉頭緊鎖,想到這兒心中酸溜溜的。
沒想到叱吒風雲的帝王骨子裏竟還是個這樣重情重愛的男人。隻不過他的愛太深太沉默,如果不是這般天意弄人的難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讓人知道。畢竟心無仁慈成不了神醫,殘忍,傷人更傷己。罵他沒人性似乎有些冤枉他了,否則喪子之痛何其深重,就算玉堂是恩人也未必會手下留情。
“…承蒙陛下不殺之恩,展昭替玉堂多謝。”他輕歎,向這位契丹新君舉杯敬酒,入口卻苦澀的令人咋舌。不管真相如何,那男人的判斷一向精準,希望這次他也沒有看錯。老天保佑眼前這溫儒的契丹皇子能作個心懷仁慈的好皇帝,不要再輕起戰亂,塗炭生靈。
傍晚,侍女們遞送的膳食展昭留著不碰,隻是讓她們向掛念的人傳句話。梗在心裏的那根芒刺既已拔除,何必一再的難為彼此。
門扉一啟,展昭就站起來,心裏莫名緊張。
“你找我?”朦朧暮色,來人問的平靜,一襲素袍被門外宮燈映的金黃溫暖。
原本想了很久的言語一見麵竟被展昭忘得精光。耶律彥和見他不語,掃了一眼紋絲未動的飯菜,眉頭一皺:“不合口就讓他們重新做過…”
展昭見他誤會,有些尷尬的岔開話題:“太子…啊,不,陛下他今日駕臨…”
“嗯,知道。”他眼簾一垂掃過桌上的酒壺。沒有客到,這隻警惕自持的貓又怎會無緣無故主動飲酒。
“玉堂的事我也聽說了…請你來是想向你賠罪。”他終於想起來,脫口而出。
室內一時沉悶。
“你又沒做錯事,賠什麼罪。”
片刻之後耶律彥和才開口,完全沒有被人誤解的慍色,也聽不出任何想要澄清的期待。隻不過展昭近在咫尺看的眼明心亮,這個冰封千年的冷酷男人在不自覺的逃避他的目光,言語中夾帶無奈哀婉。
燭火閃爍,兩個人就這樣默默而立,靜聽風吟。
一代梟雄,風雲半生傲視天下,而這般繁華,你竟然毫無眷戀說放就放。是心痛,還是心死?抑或這才是你,雷霆偃息,本就是擴納百川的深邃寧靜?展昭凝眉,心潮翻覆,卻意外的不是憎恨,令人措手。
許久,蟲鳴依舊,人聲輕歎。
“是我執迷,將汝等牽扯進來並非本意。你恨,是人之常情,我無話可說。”
聽見這般出人意料的話展昭頗為驚訝,對視,被那雙平淡如湖的眼眸蟄的心慌。裏麵少了時刻壓人一頭的淩傲霸氣,卻也淡泊的沒給他自己留下什麼期望。可還不容展昭多想,耶律彥和就默然轉身朝外走去。
一個天生的帝王,那份骨子裏透射的強悍即便刻意隱忍,也難免鋒芒銳利動輒傷人。
也許這已經是他根深蒂固的習慣,不想傷害就要遠離。
展昭望著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倔強孤傲,心間悶痛,似乎已經痊愈的傷口又崩出血來。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衡負江山之時對人冷酷強硬何其可惡;但好不容易卸下重擔卻又絲毫不懂善待自己,殘忍,一如既往。
就像頑疾,來如山倒,去,卻難如抽絲。
可悲,莫過心死;而心死,也無非如此。
這又怎麼行…
如今老天爺都肯放你涅槃重生,你又何必執意跟自己過不去呢?
展昭無聲暗歎,再抬眼星眸如炬,語氣輕和,微帶笑意。
“今夜月色大好,陛下賜了好酒,不知葉兄肯否賞光陪展某小酌幾杯?”
言畢,被邀請的人全無準備,愣住,遲遲無言以對。
室內又是相當持久的沉默。咫尺之遙,窗外芳春清月,寂滅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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