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天道如此吞恨者多(3 / 3)

報仇……

耶律元洪聽聞這個字眼感覺身體不經大腦自己在動,而意識虛無的遊離在外仿佛隻是個旁觀過客。但當撿起沾滿血跡的彎刀時,手上的千金之重還是清楚的傳進他腦子裏。

“對!替你爹娘報仇!殺了他!殺了耶律彥和!!”

這個處心積慮的王爺咆哮,典型的回光返照,但是臉上的肌肉因為欣喜興奮而扭曲著,令消瘦突兀的輪廓更加尖利,看的白玉堂整個人從裏到外都冰冷寒涼!他見過很多窮途末路的惡人和江湖險惡的恩怨情仇,但是眼前帝王之家血腥的陰謀權術發生的太快太突然,徹底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使是個旁觀的外人,還是令他有種被巨大漩渦裹挾的窒息感覺!

耶律元洪怔怔的轉過身,麵對那個讓他在恐懼中生活了十一年的男人,無言以對,甚至感覺不出自己現在到底是以何種表情麵對他。

向誰報仇?如果一切如你所說,那麼我才是弑君殺父的大惡之人吧?

他麵若死灰提刀僵屍般朝遼王走去,白玉堂汗毛一下子就豎立起來,趕緊幾步跟過去,倒不是在意那個暴君,而是極為擔心這傻小子受不了刺激幹出傻事。耶律彥和從始至終都沒有再辯解什麼,微垂雙目,似乎隻是平靜淡然的等著手起刀落的解脫。

這一切到底是噩夢還是真實?是夢難道還不該醒過來嗎?

展昭說的對,這些年你一直都清楚他恨你入骨,時時刻刻想要置你於死地,卻還是讓他護衛你的安全?你這是有意成全他,在等他動手麼?可為何你明知我的身世,還要立我為儲君?如果你恨得要殺了我,這十二年來還找不到機會?為何還要年複一年的替我配藥,大動幹戈的去西夏救我回來?

“…當年追殺我的人失利,你為何不再動手?明知是他要取你性命,你又為何不斬草除根?”

耶律彥和聽著他的厲聲質問片刻沉默,最終深吸口氣將頭抬起來:“朕曾答應過你母後,不傷汝等性命…”

後麵的話再也沒有講下去。因為年輕氣盛,一向言出必行的他多年來都極為後悔,那道無法挽回的追殺令泰山壓頂堵在胸口,讓他不得片刻安寧,甚至也感覺不到殘忍的痛楚。

“你背信…”耶律元洪聽聞怵愣,恍然頓悟的將目光挪移開。

原來這個叱吒風雲的帝王到底還是後悔了。恐怕也正是這樣,他才會心甘情願的把性命交到仇人手裏,容忍自己的生父一次次算計他來之不易的江山。而這席儲君之位根本就是他恕罪的工具,為了彌補他對深愛的女人一再犯下殘忍的罪惡——

所以你才沒想活著離開木葉山。如果不是展昭找到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帶著這個天大的秘密死在這兒,平靜的了結這段孽怨?

耶律彥和,你真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居然為了母後而保護並非血脈的我?原來無情如你也曾經愛過,而且還愛得這麼深這麼痛——

幾聲沉悶的咳嗽拉扯折斷的胸骨,疼痛令麵前這個泰山壓頂不彎腰的強悍帝王情不自禁蜷緊身子,耶律元洪這才想起自己手中攥著的解藥,眉頭頃刻蹙緊僵立在這位‘北國鬼煞’麵前。

你痛苦嗎?想解脫為什麼不開口?真的如此堅決一心求死?大遼呼嘯滄桑的一代帝王就甘心如此一走了之?人世間對你而言就當真再無半點兒留戀?

“…這‘解魂砂’無須入藥麼?”

耶律元洪淡淡一問頃刻打斷了墓室裏的咒罵,耶律熙像被人當頭一棒重重擊打啞在一旁,白玉堂也是差點兒將眼珠子瞪掉在地上。然而最為驚訝的莫過於與之直麵相對的耶律彥和,以至於在他俯下身的瞬間,這位契丹帝王情不自禁的向後閃躲挪了半寸!

“看來似乎是不用…”他掃視那斑斑藍紫色的血漬,始終緊皺眉頭,但還是展開手掌將那兩顆解藥遞到耶律彥和麵前。

“混蛋!!你怎麼能…你…居然要救仇人!?!你…你這個孽障!畜生!!”

畜生…是啊,我當之無愧。

耳畔響蕩生父垂死掙紮的絕望怒罵,令他想起刀插入那具軀體時詭異惡心的感覺,再抬眼,他嚇得渾身一顫,仿佛看見自己擎著藥的手上掛滿至親之人粘稠的血跡。咫尺之遙,這個被命運殘酷打擊的孩子眼底閃過的那抹驚魂落魄,沒有半點兒瞞得過帝王的眼睛。

看著那兩顆解藥服下,耶律元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掏空,輕飄飄的,才想起天地之大竟再無棲身一隅。一個是養育了自己二十三年的君王,一個是被自己手刃的父親,再加上一個冤死的兄弟,弑君殺父塗炭手足,耶律元洪,你罪極人臣,還能有容身之地?

他漫無目的向墓室外走去,臨出門的時候微微小駐,側目一眼,看著擔心到無以名狀幾番欲言又止的白玉堂,恍惚輕道:“下山之事麻煩你…”

白玉堂一愣,知道他所指的是讓自己護送耶律彥和。但你不下山?!這老鼠心頭極為不詳的閃過一絲可怕地念頭,剛要叫住他,卻硬生生的將‘太子’二字給吞了回去!事到如今真相大白,這個從頭到尾都無辜至極的憨厚小子卻注定成為帝王之家恩怨情仇的祭品!

世間的確有能夠起死回生的靈藥。曆經磨難的兩顆‘解魂砂’入喉,鬱結於胸的燥熱悶痛漸漸化解,耶律彥和能夠清楚地感覺生命如涓涓細流,慢慢回還這具靠意誌硬撐下來的殘破身體。

但是如果心死,是否也有解藥能救贖呢?

痛楚減退,他漸漸平順呼吸,望著即將從自己生命裏徹底走出去的那個身影,他突然徹悟。其實自己早已抉擇,不是嗎?

“你不下山主持大局,要到哪兒去?”

一聲淡泊的話語穿透墓室裏窒息的空氣,如刀劍長槍狠狠刺穿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白玉堂第一時間扭過頭去確認,沒錯,的確是出自那個契丹帝王之口!可是….他在說什麼?

“…難道解藥沒用,你還未清醒?”耶律元洪恍惚,扶著冰冷的石門頭都不回,“大遼的儲君已經死在金殿上。你失去你的兒子,我也手刃了我的父親,幾十年的恩怨,還不能了結嗎?”

“朕…何時說過你不是朕的兒子?”

“你母後進宮之時的確有孕,但她是個明理的女人,既然知道一生都不會愛上朕,就更不忍心將這筆孽緣留給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擅自讓禦醫配了湯藥,等朕察覺的時候為時已晚。”

幾句話說的輕描淡寫,但絕對勝過世間最強大的驚雷!耶律熙第一個暴跳如雷的嚎叫,大聲謾罵兄長信口雌黃。耶律元洪和白玉堂腦中則是木訥訥的一片,除了怵愣發呆,誰也不知道如何喚醒這接踵而至的另一場噩夢。

耶律彥和扶著牆壁勉強站起來,目光卻犀利如昔,嘴角掛帶一抹絕情的微笑對手足道:“就算你仿效文信侯送個懷了骨血的女人給朕,可惜朕卻不是莊襄王。你難道忘記朕好歹也有神醫之名,羅熯的喜脈又怎能瞞的過?”

“耶律彥和你——”耶律熙急火攻心,血脈衝進喉間逆流而上,頓時就是滿口鮮血!但他還是斷續的擠出幾個模糊的字眼兒,白玉堂在一旁聽得明白,也是心裏‘咯噔’一下!這個契丹皇帝的確不待見太子,若非子嗣還算順利成章,但如若是親生骨肉,十一年前他又怎會親派殺手追殺索命?!

“如果朕不這樣作,你會相信元洪不是朕的骨血嗎?”

遼王冷酷的看著地上命懸一線的弟弟,蹙眉冷顏接著說道:“朕知道你恨不得將朕扒皮卸骨,凡是朕在意的,不管什麼你都想毀掉,連羅熯也不放過。”

“朕愛她,我們十二年相敬如賓,就算永遠不能令她回心轉意朕也無所謂。但是你卻非要逼她。羅熯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你會不知道?她怎麼可能拋下兄弟倆人與你遠走高飛?”

難道你是因為這樣才疏遠冷對所有人?

耶律元洪眯著眼旁觀父輩人的恩怨,為了讓他死心塌地不再懷疑,才公然的冷淡待我?為了遵守與母後的承諾,也為了不再牽連無辜的人,你居然違心選擇無情無愛的活了十一年?

但這到底是不是……

許久,耶律元洪才敢再次注視這男人的累累傷痕,聲音和身體都止不住的顫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占據身體,怒氣讓他不智,對著一國之君大吼大叫。

“為什麼?!你為何現在才說?如果、如果剛剛我一刀——”

“朕知道你不會!”耶律彥和喝住他的叫喊心裏卻猛地一悸,痛得堅強如他也不覺蹙眉。但他還是勉強自己直麵劫後餘生般驚恐的兒子,苦笑著補了一句:“——因為你是朕的兒子!”

麵對一係列突如其來的大起大落,一旁的白玉堂早已目瞪口呆,仿佛聽天書一樣望著這對兒父子,見證著眼前之人瞬息間改寫掌控半個天地的契丹遼國飄搖的未來。突然,他感到身後有人近身似的發出簌簌微響,頓時握緊佩劍轉身,卻驚見那個渾身是血的王爺匍匐在地掙紮著向這個方向爬來,口中血水不斷,地上也拖出了長長的一道印跡。

“他…不、不…是……”耶律熙麵目猙獰但絕對執著,伸著沾滿鮮血的手拽住耶律元洪的袍子一角,瞪著幾乎吃人的眼珠生生剜向那張已經不知該作何表情的臉孔上,千言萬語卻被血阻隔,嘴張和多次依舊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是…抑或……

隻言片語卻足以將心中的恐懼疑惑再次鼓噪成驚濤駭浪。但耶律元洪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映,眼前白光閃過,就見這個俯於自己腳下歇斯底裏的男人,頭顱突然滾落,噴血的身體歪斜傾倒的瞬間,耶律彥和手持彎刀站在屍體後麵,麵色凝重,冷若冰霜!

那一刹那,白玉堂覺得這世上再不可能有任何人會比這個契丹帝王更像地獄中的修羅鬼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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