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是一個肅然無味的世界,除去漫天風雪的時候,連偶爾露頭的陽光都半死不活,更甭提溫暖。
然而如此冷漠到快要凝固的世界,總歸還是有波瀾的,而風起雲湧的中心就在黃河之濱,那個關係著兩個鐵血帝國未來命運的紫衣女人正拚命的向遼夏之戰的下個戰場,遼國東勝州的要塞狂奔!
她一路從西夏的軍前馭馬而來,披星戴月,為的就是能在大軍趕到前將消息與‘解魂砂’交到契丹人手裏,不,是那個遼國太子的手裏!
如今隻有他是她最想見的人,為了他的性命,她可是拚了命,不成功即成仁!她心意堅決,可是卻依舊難掩偶起的複雜情感。為了一個敵人,背叛了養育了自己十五年的國家與君主,她痛恨自己是這樣猥瑣自私的人!
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是何等的罪孽深重。而罪人是注定要死的。
服侍了一個如此嗜血的主子,長久以來漠視他為了一己之私虐殺無數生靈,可如今原本以為已冷漠惶然的心卻再也忍無可忍!
我實在無法看著那個謙謙君子被這群利欲熏心的齷齪之徒暗算而死,而自己居然還是幫凶!
蒼天有眼啊,就算是苦海無涯,卻還是給了世人一線期盼一絲希望!即便他的父親是個天地不容的暴君,但隻要他還活著,總有繼位的一天,總歸會給這片天地留下些許的希望吧?一個懂得悲天憫人的男人會不會終歸比一個隻懂流血奪命的梟強好?!
馬兒身後響起急促的大地顫音,林間殺氣騰騰,裹挾憤怒的呐喊。山間的羊腸小道阻擋了她,使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卻也招致追兵終於如此接近,以至於飛馳緊隨的箭矢嘯嘯而來,驚得段巧依下意識的伏低身子!!
山下的高聳城門已經遙遙可見。隻要再接近一些,隻要再一會兒就——
但上天當然不會垂憐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叛徒!她如是想,落馬的瞬間,滿眼灰黃的天空,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像不公的世道,也像自己從來沒有機會擁有的那個夢想!
還好,一切都來的如同意料之中!
她嘴角上翹,任憑洞穿肩胛的數隻箭矢支七八叉的粗暴撕扯神經與血肉,卻還是沒能將那自信的微笑從稚氣尚存的臉龐上抹去!
“巧依!巧依!!你這到底是何苦——!?!”穆鏵追至飛身下馬,顧不得領軍將帥音容失態,摟著血流成河的嬌小身軀,喚得哀戚。這個一直待她如兄長的男人沒有下令射殺她,卻來不及阻止惟皇命是從的那夥同僚!
段巧依口中滿滿的是從胸肺逆流而出的殷紅,呼吸急速的衰竭,但還是竭盡全力的擠出一個模糊的‘魈’字,聽得穆鏵眼圈發澀的連連搖頭怨道:“他來不了…魈樊他不敢來見你,巧依!”
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卻笑了。笑的安然恬適,隻留輕靈空婉的一抹幽魂,卻連最後的遺憾都已風逝似的,看的久經沙場的西夏猛將毛骨悚然!
——我沒有看錯他。他…到底還是應下了!
段巧依喃動幾下染血的唇,卻沒能再說出一絲一毫的話來,千萬不舍終歸隻化成兩顆晶瑩的珠淚陡然墜落,燙的穆鏵連靈魂都被灼傷!
我是個如此任性自私的女人,怎麼值得你愛呢…..?
但孤注一擲的結果,你卻比我還要任性。
你這個傻瓜,如此一來這情誼我隻能來世再還你——
可是…..沾染了滿手鮮血的我們,還會再有來世麼…?
要不,我在地獄等著你.....
你說…好嗎?
而此時在高高的城牆之上,幾個與周遭汙霾的背景格格不入的身影醒目至極。
“貓兒啊,你看!那些是不是西夏人?!”
白玉堂眼尖,老遠就望見山間素白之中的點點人影。
“嗯,好像是騎兵探馬。”被問到的人目光深邃須臾如此斷言,隨即憂慮的轉向身旁的契丹太子,“看來大隊人馬很快就到,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太子點點頭苦笑:“那就在今晚。”他邊說邊將目光又落在白玉堂身上,“你的傷不可勉強,不如留下來…”
誰知他話未說完,白玉堂立刻挺直腰杆一拍胸脯白他一眼:“讓貓兒一個人去闖西夏大營?虧你說的出口!不過一些皮肉小傷,奈何不了你五爺!”
唉,倚著他的脾氣,的確不可能甩得開。但一想到進城的那場騷動在他背上留下的一道出人意料的傷,雖然不重卻很礙事,還是令展昭與太子不約而同頗為擔心的蹙了蹙眉。尤其是太子,禍起於己,更是愧疚有佳。但自己是一國儲君,風口浪尖的交兵之際決不可再來一次西夏的冒險,否則好不容易出現的轉機定然會頃刻間葬送!
“…行,那你現在隨我回去,我再替你塗些傷藥,免得有閃失。”太子說的底氣不足,目光投向展昭,一看就知道請他在旁幫把手促成此事,否則依照白玉堂的逞能性情,很難如願。
展昭自是心知肚明,立刻善解人意上來幫襯,生怕這隻白老鼠會駁了太子一番好意。誰知這次白玉堂倒是非常通情理,沒半句廢話就應允,乖乖的跟著太子下城樓回驛館療傷去了。
展昭目送兩人消失在階梯口,長歎一聲。
老實說世間有些事的確是說都說不清,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引導的前緣後果。要知道進城求援的那日,如果沒有這白老鼠當時在遼王寢宮的一番胡鬧,可就真的是一盤死局!誰知那個冷麵無情的君王當時救子心切,交給白玉堂的那枚鏨金掐絲的戒指,居然就是遼國契丹南北院的調兵信物!
以此為憑,一路被西夏大軍阻擊退守城中,憋了一口怨氣殺心凝重的戍邊大將斡特剌將軍才終於相信太子所言,斬殺了早前來此宣旨,號令他截殺叛逆,焚城退守三百裏的樞密院信使,使得三人孤軍奮戰的局麵得以扭轉!
想到這兒展昭重重的吐了口氣。身在邊陲畢竟力不從心,當初讓太子放手離開朝堂果然是個極為不智的決定。如今前有西夏強敵蠢蠢欲動,後有蕭牆內鬼咄咄逼人,不但一時半會兒沒有禦敵製勝的良策,甚至連救回公主的敕命都遙遙無期,‘絕境’二字似乎真不為過。
“駙馬爺,塞外風大,您還有興致在這城樓上看風景?”
身後一個炸雷般的聲音響起,展昭趕緊轉身,原來是斡特剌將軍循城至此。此人年逾六旬,但依然不隕一代悍將的威名,不但鶴發童顏精神颯爽,而且體健宛如壯年,隻是連日力挽狂瀾的操勞在他本就已經歲月留痕的臉頰上落下青黑。
展昭初見時就對這樣一個氣勢正派的老將軍有些感歎,後來聽太子提及此人出身貧寒卻心胸磊落功勳卓著,是北院王爺的得力幹將,隻是不屑朝堂的陰謀勢利之爭,年過半百卻依然甘願戍邊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