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禦花園驚魂
近日朝退得都很早。
因為知道皇上還在為行刺的事鬱鬱寡歡,大臣們的奏本自然也是能省就省,就連那些介直敢言,忠而忘身的司諫都知趣的三緘其口。畢竟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隨便試探聖心喜怒。
比起昨日的陰雨,今日的驕陽烤的惹人心煩。耶律彥和在禦書房勉勉強強看了半個時辰的書,便覺得燥熱的很,根本無心再讀。加之朝服繁縟厚重,於是幹脆走回寢宮,更換了輕便衣服,隨即起駕禦花園,在樹木豐盈,依水而建的‘月息亭’用午膳。
可是待滿滿一桌的酒菜擺上桌,耶律彥和卻隻是看著池中的殘荷出神,根本不動分毫。倒不是這碧葉殘荷更惹人憐愛,而是此時的光景令他記起多年前的希拉沐淪河畔,記起那次天命難違的相遇,記起那接天蓮葉中高貴絕塵的瑰麗紅色。
就在隨行的近侍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麼提醒皇上進膳的時候,隻聽一陣輕履,原來是後宮中最得寵幸的雲姬娘娘駕臨禦花園。
“皇上,臣妾給皇上請安!”雲姬嬌聲細氣的行禮,語中透著驚喜。
耶律彥和被她一打擾,無聲的回過頭來,沒什麼表情:“….愛妃,是你啊。過來吧!”
“謝皇上~~”
雲姬甕聲甕氣的答應著,臉上已是笑開了花。要知道雖然她是蒙恩隨駕夏獵的唯一一個後宮嬪妃,但不知是遼王太過專注狩獵還是真的無心風柳,總之這整整的一十二天,居然就沒有一晚喚她侍寢。而後又是沸沸揚揚的行刺大案,料想陛下心煩,也許會找個發泄的借口。誰知一等又是幾天,還是未見皇上臨幸!雲姬正憂慮煩惱聖心生變,誰知今兒一進禦花園,竟碰到皇上在此閑坐,豈非天賜良機?!
“皇上,臣妾近來都沒有機會見到皇上,整天祈禱,擔心沒人在您身邊伺候。這不,今天居然在此與您偶遇,可見上天定是感念臣妾的誠心,才賜給臣妾這樣的幸運!”
雲姬媚眼含笑,邊說邊奉上一顆剝了皮的葡萄。
耶律彥和接過微微一笑:“近來事務繁雜,朕一時疏忽冷落了愛妃,是朕的不是。”說著便將她攏進懷裏。
“皇上可萬萬不要這樣說,否則就是折殺臣妾了——”雲妃見狀心中大喜,急忙順勢將頭緊緊地貼著遼王的胸膛。
“臣妾知道皇上辛勞,即使是天之驕子,也要以龍體為重。以後皇上什麼時候再來這禦花園賞荷,就招臣妾侍駕,陪您聊聊天,彈彈曲兒,省的您一個人悶得慌。”
聽她毛遂自薦,耶律彥和用調侃的眼光掃她一眼:“你在朕身邊這麼久,朕怎麼不知道你還會彈曲兒?”
“皇上您是精通樂律的奇人,臣妾平時自是不敢在您麵前賣弄的。”雲妃莞爾一笑,“近來見您鬱煩,臣妾才想鬥膽彈一首新習的曲子,全當給皇上解悶,博您一笑。”
若是天璽在,朕可能也不會這麼無聊吧。見她殷勤附笑,耶律彥和覺得有些牽強的媚俗。但是偌大的一座皇宮裏,除了這個八麵玲瓏的女人,耶律彥和一時似乎也想不起還有誰更適合陪伴自己在這樣一個燥熱的晌午消磨時光。
於是他默不作聲的點點頭,示意她可以試試。
雲姬見皇上應允,立刻便吩咐侍女回自己的寢宮取琴瑟。然而耶律彥和擺擺手,示意近侍不要去雲姬住的‘香暖閣’,而直接到自己的寢宮取平時慣用的那支黑檀古箏來。
那支箏是大理進貢來的寶物,因用浸在水中萬年的檀木所製,音色極其清脆特殊,皇上平時甚是喜歡。以前一直隻有那個極嬌寵的紅發公主才有彈奏的機會,而如今她因行刺落獄,而耶律彥和竟準自己彈奏這隻寶箏,雲姬自是受寵若驚,欣喜萬分,急忙謝恩。
不多時,那隻極沉重的箏便被數個宮人抬了來,支在距池邊半尺有餘的琴架上。因為被水浸泡衝刷過,整隻箏烏黑油亮,透著一種深邃幽古的神秘。雲姬行了禮,款款走去開始演奏。她的一曲《蓮花箭》有板有眼,不知練了多久。但是聽慣了天璽那天賜之音的耶律彥和,再也不可能被凡音俗樂所動,隻不過看得出她極費心思,加上那北國不輸的絢爛容貌與眼前的美景相溶甚恰,也就耐心慢慢聽完。
“不錯,倒是有些眉眼了。”一曲終了,他這樣讚道,“隻不過山嶽之處觸弦綿軟,顫音偶重,有些拖拉,以後彈奏時多留心就好。”
耶律彥和隻是隨口一說,但是對於雲姬卻是十足的恩寵了。要知道她今日的班門弄斧可是冒著極大地風險的,因為皇上對於音樂的挑剔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而對於不能博得聖心的樂師,向來是不予置評但也終身不再啟用。而今居然當麵點評還說‘以後’,那便是說明自己又有了一個攝取聖心的新手段,有了更多的接觸聖駕的機會。雲姬立刻喜上眉梢的謝恩,然後急忙著起身繞過琴架想要走回遼王身邊。
可是上天仿佛偏偏要戲弄這個以搔首弄姿躍上枝頭的女人似的。就在她與古箏拂衣而過的瞬間,那五色綾緞的袖角卻被琴頭突出的鬆梅雕飾掛了個正著兒。毫無防備的雲姬被拉了個極誇張的踉蹌,結果失去中心猛地一掙紮,竟掀翻了那貴重的樂器!最要命的是後麵伺候的一個侍女也是沒有防備,眼看著那沉重的箏落地砸的鏗鏘有聲,她也急忙抱頭鼠竄的閃開路徑,結果那碩大的一件稀世珍寶就這樣沒有遮攔的一頭栽進水潭裏去了!
轉瞬間,這個本來是上天恩寵的機遇便成為了雲姬狼狽不堪的噩夢!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個個冷汗直流的處矗在那裏,甚至都不敢開口驚呼,生怕自己的哪個細微動作,成為下一刻觸怒龍顏的火線!
一瞬間,整個‘月息亭’真的如同草原上晚空皓月的夜晚似的鴉雀無聲。
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雲姬嚇得麵如死灰,呆呆的看著那成片的漣漪擾的接天蓮葉左顫右晃,巨大的琴身押著無數氣泡,仿佛青石入水,居然沒有一絲猶豫就直直的陷入了池底的淤泥中。她終於緩過神來,清楚的預感到大難臨頭,頓時花容失色的匍匐在地,慟哭祈求耶律彥和的寬恕。
“皇,皇上,臣妾真的是無心之過!皇上,求您開恩,饒臣…..臣妾這一次吧,皇上——”雲姬幾乎使用爬的向前挪了幾步,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調轉過頭,一把將那個站在自己身後的侍女拉了過來,揪著她的衣襟摁倒在地。
“皇上!都是這個該死的小賤人!若不是她跳開,那箏也不至於落入水裏!”她說的理直氣壯,而那個被拖出來頂罪的侍女則是從頭到尾嚇的低著頭哆嗦,沒講出一句話來。
那黑檀古箏是萬年冷川中浸泡,質地極為致密的木石,莫說是整隻箏,就是半隻砸將下來也多半非死即殘。她既不傻又不呆,不躲那倒是極新鮮了!耶律彥和此時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真是胡攪蠻纏的令人刮目相看。
“朕好心準你用朕的寶物,樂音好壞暫且不提,你毀起來倒是滿在行的…..”冷著臉,終於淡淡的吐出一句話來,嚇得雲姬仿佛被針紮似的從地上彈起來。
“皇…..皇上…….”她驚恐的癱坐在地上,用絕望的眼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突然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揪住那個侍女的發髻拚命撕扯,邊說邊將她向池中退。
“小賤人!你——你給我下去撈上來!!你個成事不足的死奴才,你——”
那個小侍女呼痛哭泣求饒,終於抬起頭來,消瘦慘白的臉孔滿是淚水漣漣。
…..是她?耶律彥和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昨日那個缺心少肺的小侍女。
此時她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目光迷離的看著這個發狂的女人。在浣衣院裏沒有機會見到什麼宮妃娘娘,但是聽年長的婆媽們講,後宮的女人都是風雅冶致,雍容大方,怎麼沒聽人說過有這麼凶惡瘋狂的?但是她此時即使再笨也能夠本能的感覺出那箏很貴重,遠遠的超過自己擁有的一切,甚至重要過眼前這個嬌寵貴妃的一切。不然她為什麼這麼恐懼?為什麼好像自己已經沒命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