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疏桐偏不依,不顧大哭的朝夕,又一把將她拎到露台上,把她倒抱起作勢就要往下麵扔:“你還哭,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我是他的親兒子,他都不管,居然養你這麼個破玩意,今天我非摔死你不可!”
“桐桐——”阿姨尖叫。
朝夕後來回憶,樊疏桐其實並沒有把她扔下去的打算,因為她感覺他的手拽得緊緊的,他隻是嚇唬嚇唬她。誰知,他老子剛好進院子,在樓下看到了那驚險的一幕,當即大喝一聲,從警衛腰間拔出槍,對準樊疏桐就是一槍。
“砰”的一聲。
子彈打在二樓露台的欄杆上。
樊疏桐受到驚嚇,手一鬆,朝夕重重摔了下來。
從槍響到朝夕落地隻不過一秒,但就是一秒,徹底葬送了樊疏桐和父親最後的一點親情維係。因為樊疏桐做夢都沒想到,父親竟然開槍射他,雖然沒射中,但是他開了槍,他真的開了槍,那一顆子彈表麵是打在欄杆上,實質上是直接射進了樊疏桐的心。好歹父子一場,縱然再不堪,但戎馬一生的父親沒有把槍口對準敵人,卻對準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是親生的——兒子!
朝夕落地的刹那,跟隨樊世榮進來的陸蓁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時間在那一刻靜止。
樊世榮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撲向落地的朝夕,身邊的警衛也衝了過去。露台的下麵是花圃,種滿茂密的薔薇,朝夕倒栽進薔薇叢,被樊世榮抱起來時已經不省人事。臉色發青,嘴唇也是烏的。而且,耳鼻流血。
樊疏桐傻了,站在露台上,雙手仍然保持著橫抱的姿勢。隻不過被他橫抱的那個小女孩掉下去了。他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和警衛們抱著滿臉是血的朝夕奔向院外,還有那個女人,孩子她媽,也被人用擔架抬走了。
院子裏吵吵嚷嚷,越來越多警衛和戰士衝進來。
他聽見父親上車時指著露台上大喝:“把他給我關起來!”他看見父親的眼睛都是紅的,嗓音發顫。他從未見過父親那麼恐懼。父親征戰沙場多年,朝鮮戰場上九死一生,自衛反擊戰也是戰功顯赫,麵對敵人的炮火,眉頭都不曾皺過。可是那天,樊疏桐生平第一次在父親的臉上看到了恐懼。
樊疏桐隨即被警衛帶走。
他被關了禁閉。
在暗無天日的七天裏,他生平第一次抱頭痛哭。除了母親去世,他從未這麼哭過,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也有這麼多眼淚,比母親的眼淚還多。母親生前就最喜歡哭。但是母親的眼淚是用一生流完的,而他的眼淚隻用了七天就流完了。
童年的記憶很模糊,他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樊世榮生的,就是撿來的,也不至於這麼待他。其實他八歲就被父親接到了身邊,八歲之前都是母親帶著他跟姥姥生活在一起,在沒有見到父親之前,他牛氣衝天,有個當首長的老爸,要有多威風就有多威風,所以從小到大,無論在哪裏他都是孩子王。可惜母親的命很不好,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樊世榮接她去部隊,一家人總算團聚,雖然隻是很短暫的團聚,但在樊疏桐後來的記憶裏,那是他這輩子唯一感覺到溫暖的時光。母親被父親接到部隊的第二年就懷上了,樊世榮很高興,他跟身邊人開玩笑說,要生一個加強排。誰知母親最終沒能活著出產房,包括那個一麵世就沒了呼吸的“妹妹”。樊疏桐的母親其實身體一直就不好,非常虛弱,別人是捧著飯碗,她是捧著藥碗,樊疏桐從小就是在母親煨的藥味中長大的。都怪母親的名字沒取好,取什麼不行,取個“紅藥”。
母親一年四季都咳咳喘喘,鄉下又沒什麼好大夫,到了部隊後,樊世榮還是很重視的,派人給母親做檢查。結果給母親做檢查的軍醫很委婉地告訴樊世榮,病很多,不是一點兒毛病,隻要好好靜養,不再生育,是可以拖些年月的。樊世榮當時就板起了臉,吼了句,“不生育還叫女人嗎?”
樊疏桐當時就在身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固執地認為母親過早離世都是因為父親讓母親懷孕的緣故,他當時還小,不懂成人的事,他就是認為是父親害死了母親。而那個出生就死了的妹妹,也讓他惱恨至極,這導致他從小就不喜歡女孩,每次家裏有親戚的小孩過來,都被他打哭。院子裏原來也有幾個女孩子,都被他欺負得見他就躲,都當他是個窮凶極惡的惡魔。而他自母親去世後就變得極其暴躁,父親怎麼揍他,都沒辦法把他揍回正途。想來父親真是狠,拿皮帶抽,每每抽得他滿地打滾,所以他身上長年傷痕累累。結果越抽,樊疏桐跟父親之間的隔膜越深,父子關係緊張得就跟那火藥桶一樣,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