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的確問了醫生可不可以進行床事,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才和你情不自禁地發生了。

可是總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或許是我太激動,於是突然之間心髒負荷不了。

這讓我措手不及,我本安置好了等你試鏡結束,我就借口出差去偷偷做手術,順利的話,你甚至或許不會察覺到這一切的發生。

事事並不如我所料,我隻能倉皇出逃,又丟臉也蹩腳,甚至沒想好要怎麼和你解釋。

你回來香山之後,我開始盡我一切的努力想要從這場戰役中健康地存活下來,

但是有許多事終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就像那固定的百分之七的手術失敗率。

百分之七,多嗎?

我想從字麵上來看是不多的。可是庭庭,我真的感到很害怕。

我想跟你在一起,在一起一輩子。

正因為如此,我很怕死,甚至膽怯地想到這個字,都感覺渾身發抖。

我怕離開你。

我怕把你留在這個世界上,怕你為我傷心。

我怕你會傻乎乎地年複一年地想起我,矛盾的是,我也怕過幾年你有了新的生活,把我一個人留在孤零零的幽冥。

但這些怕,都比不上“麵對”這件事本身的恐懼。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的可能性,想象我躺在病床上被推進手術室時,你要握著我的手顫抖著和我對視。

你要焦急地等在手術室外死死盯著紅燈,就像車禍那一夜我坐在走廊裏等你那樣,你要一直猜想我的生死、存亡,你該有多麼害怕、該有多麼孤獨。

我想象那百分之七,如果我離去了,你會在醫院裏哭得癱軟在地上,可我卻沒法再把你抱在懷裏哄你。

我無法承受這樣的想象。

你還記得“老貓食子”的故事嗎?

那是我心底最深的恐懼,也是我一生貫穿始終的心結。

當我虛弱無助、當我無法保護你的時候,庭庭,我的無力感把我逼瘋,我甚至想要把你吞吃入腹,以此來躲避那種如影隨形的恐懼。

我無法麵對。

我美麗的、光芒萬丈的小孔雀,我知道你已經長大了。

在你毅然決定為尹寧負起責任的時候,在你想好要認真拍電影走好接下來的路,在你能夠從輿論的抨擊中毫發無損的時候,你就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可我仍然做出這樣的決定,我並非不信任你,這完全是因為我個人的膽小和怯懦。

請你原諒我,也請你不要恨我。

請你允許我偷偷逃走,一個人麵對這場戰役。

等我。

如果等不到的話——

忘了我。

蘇言。

……

夏庭晚握著素白的信箋,跌跌撞撞地大步往樓上跑,砰地一聲推開了蘇言書房的門。

他匆匆繞到蘇言的紅木桌背後,凝視著巨大的金色多特林柏林保險櫃,過了許久許久,才用指紋和記憶中的密碼打開了保險櫃。

一聲緩慢厚重的悶響,保險櫃的櫃門慢慢開啟。

最中央的檔案格裏,很鮮明地擺了一個文件夾。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打開文件夾。

盡管已經隱約猜到了文件的內容,他的身體還是忍不住顫抖著。

那裏麵的文件很厚,可是其實在第一頁就已經鮮明地把意思闡述得清清楚楚,後麵的所有文件隻不過是對於財產的羅列罷了——

蘇言死後,除了亨泰集團股份,名下所有海內外私人資產全部轉讓給他。

夏庭晚的手一個哆嗦,文件夾裏赫然掉出了一個牛皮小袋。

他彎下腰撿起小袋子打開係繩,可是所有強行壓抑著的的情緒在看到裏麵的東西時,終於還是克製不住地爆發了。

夏庭晚癱坐在地上,他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哭還是笑。

隻見月光下——

一枚翡翠戒指在紅木地板上輕輕地打著轉。

“庭庭,這戒指,就戴一輩子吧。”

《第四十一章》

遠處有聖誕節的歌聲遙遙傳來。

夏庭晚不記得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他慢慢爬了起來,站在窗前看隔岸的H市市中心,“咻”的一聲,煙花劃破星空,留下了一刹那的璀璨。

手機微信忽然傳來一陣提示音,夏庭晚動作有些遲緩地低頭看了一眼屏幕,隻見發來消息的分別是紀展和周仰。

紀展:我已經做好決定了,哈哈,想通之後覺得一切都開闊了,這感覺真TM爽。演唱會馬上要開始了,庭晚,我要上台去唱歌了,祝你聖誕快樂、試鏡順利。

周仰:【微博鏈接】紀展轉發我們那條微博了!網上輿論徹底爆了!說紀展是知情人在給你站台,節目組這次必須要回應了!

夏庭晚低頭點開了那條微博,隻見紀展用自己的微博賬號在二十分鍾之前轉發了他影迷發的那條長微博比對,隻附上了一行簡簡單單的話:但求問心無愧。

夏庭晚看著微博界麵上那一行字,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他忽然之間把翡翠戒指撿起來揣在口袋裏,走到大廳裏披上外衣,隨即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香山。

……

深夜時分,H市市中心的天茂廣場仍然人潮鼎沸。

不僅是聖誕夜的緣故,還因為這裏是歸國歌手紀展第一次個人演唱會的外場。

天茂廣場背後的巨浪體育場可以容納近一萬人,但是在演唱會開辦的一個月前票就已經悉數賣光,還有許多紀展的歌迷沒能搶到內場的入場券。

於是紀展的工作室做出大膽嚐試,把天茂廣場四周的幾棟商場大樓樓身上的七八台巨大LED顯示屏當晚的播放權都買了下來,以各個角度實時轉播巨浪體育場內的演唱會。

這一舉動更加把聖誕夜的氣氛徹底推到了頂峰。

整個天茂廣場成為了一片狂歡海洋,年輕人們戴著聖誕帽,手裏揮舞著熒光棒,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鼓點聲搖擺著。

夏庭晚一個人走進天茂廣場時,演唱會已經臨近尾聲。

熙熙攘攘的人潮像海浪簇擁著他,他便隨波逐流,漸漸彙入人潮的正中央。

在狂熱的人群之中,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四周巨大的LED屏幕上,都把特寫對準了舞台正中央的紀展。

那個熱愛音樂的年輕男人把頭發染成了狂野的灰藍色,握著話筒聲音低沉地說:“我很舍不得大家,不過演唱會總得有結束的那一刻。現在我要唱最後一首歌了,這不是我自己的歌,也不是華語歌,但是對此刻的我來說,意義特別重大——哈哈,我聽到台下有人說是聖誕歌JingleBell,太遺憾了,並不是這首。再猜猜?”

他說到這裏時有些俏皮地眨眼笑了一下,背景聲音已經緩緩響了起來。

最開始還隻是觀眾席中細碎零星的喊叫聲,隨即在逐漸變得更響的背景音樂中,觀眾的呼喊尖叫聲已經形成了山洪海嘯之勢。

到了最後紀展把話筒遞向觀眾席,內場的觀眾和擠在夏庭晚身邊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同一時間喊出聲:“It’smylife!!!!!”

紀展滿意地笑了,他猛地舉起一隻手向天張開,對著話筒吼道:“BonJovi---It’smylife!”

同一瞬間,音響忽然大到震耳欲聾,鼓點聲伴隨著尖叫聲響徹了整個H市。

紀展冬天裏仍穿著無袖的黑色背心,頸間還是那個熟悉的獵豹銀色Choker,他抱著電吉他狂野地搖著頭的樣子,迷人到顛倒眾生。

“It’smylife

It’snowornever,

Iain’tgonnaliveforever

IjustwannalivewhileI’malive…”

紀展的嗓音沙啞又具有磁性,他嘶吼著,唱到最後嗓音已經近乎撕裂。

可是到了這樣的時刻,唱功的完美並不重要,他生命的火焰仿佛在這一刻徹底燎原而起,搖滾的質感粗糙又蠻荒,將夜空都染得猩紅。

夏庭晚像此時此刻蜂擁在天茂廣場的上千歌迷一樣,看著LED屏幕上正站在舞台中央的紀展。

那一瞬間,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他生命中那些穿梭而過的那些機遇,那些人。

始終被金錢和私欲挾裹著的溫子辰,曾經野心勃勃如今卻疲憊不堪的邢樂,問心無愧地唱著歌的紀展。

還有蘇言,一個人躲在醫院裏給他寫信的蘇言,始終都懼怕著“老貓食子”的蘇言。

他想起《尋》的小說裏,那是顧非尋找之旅的最後一夜,他已經見到了徐榮,最終決定放手離開。

正是那一夜,一個說不出話來的啞巴,聽了一整場的搖滾演唱會。

他決定離開北方的那個夜晚是無聲無息的。

他轉過身,背著破舊的灰藍色背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個決定是如此的安靜,可是在他的心裏,卻像是天崩地裂的一場搖滾樂。

夏庭晚想,他也是如此。

他張開手掌,把攥在掌心的翡翠戒指虔誠地套在左手無名指上,然後隨著鼓點高高舉起手臂。

在那一瞬間,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天際。

夏庭晚仰起頭,洶湧的熱淚從眼眶裏流下來,可是卻同時忍不住露出了許多天來都未綻放的燦爛笑容。

在人生這條崎嶇道路上,他、顧非、還有所有人。

他們最終要尋找的答案,從來不是如何麵對這個世界——

是如何麵對自己。

他不會長生不死,所以要活在當下。

他會犯錯,會軟弱。

但是在這個夜晚,一個男人在成長時的迷茫和苦楚終於通通離他而去。

他不再需要庇護和引導。

他可以保護他愛的人,他可以麵對一切。

他坦蕩行走在這世間,他要盡興——

去活、去愛,去牽住蘇言的手,再也不放開。

……

冬日的清晨,陰鬱卻又曼妙。

穿透厚厚雲層的一縷陽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這世界一半在融化、一半在凝結。

夏庭晚從周仰的工作室走出來,坐在趙南殊的車上前往試鏡地點。

他把車窗搖開一個縫,呼吸著凜冽又清爽的空氣,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剛剛,他一大早來找到周仰就得到一個好的消息。

《在路上》節目組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在微博上發布聲明:第二個花絮的剪輯為了營造爆點給夏庭晚帶來了巨大的負麵影響,因此對夏庭晚表達誠摯的歉意,也為誤導了大眾表示歉意。

周仰滿臉喜色地給夏庭晚展示著輿論一夜之間的徹底反轉,就連他之前耍大牌那些事,都順帶著被翻了過去。

夏庭晚笑了笑,可是他隨即對周仰說的話,讓周仰一瞬間臉色就凝固了下來,立刻就表示反對。

“可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夏庭晚平淡又堅定地道。

在輿論上剛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的這一天,夏庭晚在通知周仰之後,一大早在個人的微博賬號公布了一段視頻。

他穿著純白色的毛衣坐在桌子前,沒有用任何妝容遮蓋臉上的那道傷疤,顯得臉色有些憔悴蒼白。隻有左手上無名指上很不顯眼地戴著一枚翡翠戒指。

視頻裏,他麵對著鏡頭,對大眾公布了被掩埋的真相。

“六個月前那一場我酒駕導致的車禍,不僅讓我自己的臉上留下一道醜陋的疤痕,還給一個孩子的視力造成了永久性的損傷。由於對方闖紅燈的微小過失,且我並沒有達到醉駕的酒精含量,因此我最終免於刑事責任,但是我始終都欠大眾一個真相,六個月前,我選擇利用經濟實力掩埋這個真相,這樣的行為使我一直都回避了這個社會在對我應有的譴責,我也不曾真正勇敢地麵對自己的過失。六個月過去了,我希望我的醒悟還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