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火鍋好像不講究什麼時間,還有粉絲拍到過他十一點鍾跑到火鍋店等開門吃第一頓的照片。
夏庭晚等了不到五分鍾,就見邢樂戴著墨鏡從店裏往外走。
一個樣子像是火鍋店老板的男人跟在後麵把他送了出來,逆著光看不清長相,但是身材很高大健碩,一直站在那兒等邢樂走遠了才回店裏。
“上樓說吧。”
邢樂走到夏庭晚麵前,麵無表情地道。
夏庭晚應了一聲跟在邢樂身後往住宅區裏走。
他沒讓趙南殊跟過來,而是等在外麵的停車場。隔十分鍾就給他發個消息,如果沒回應就找人來。
“坐。我給你倒杯果汁。”
邢樂到家之後就摘了墨鏡,底下露出來的一張臉雖然依舊俊俏,可是卻比在泰國時還要憔悴疲憊。
夏庭晚坐在沙發上,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裝修走的黑白二色極簡風,倒看起來並不奢華。
邢樂這幾年正當紅,的確賺了不少,不過他在H市的住所不太張揚。
社區很高檔私密,他隻買了頂層一套三室一廳帶陽台的普通戶型,剛布置好新家時,邢樂倒問過夏庭晚要不要來看看,夏庭晚那時和蘇言在海外玩不太方便,就隻是幫邢樂訂了一套高奢廚具,算作賀了喬遷之喜。
“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談談葉炳文的事。”
夏庭晚不想多去回憶,直截了當地進入主題:“我知道他和你的關係。”
“哦?”
邢樂握著玻璃杯坐在夏庭晚對麵,挑了挑眉毛:“你以為你知道什麼?”
他的表情帶著一點點嘲諷。
這樣的邢樂是少見的,可是卻竟然還比在真人秀時期那假惺惺地裝出來的親熱要真實許多。
夏庭晚看著邢樂輕聲說:“樂樂。”
“我知道你不是M,是葉炳文逼你的。”
說到最後幾個字,甚至自己都感到無比的難過。
他想到那個視頻裏的內容,隻覺得麵前這個年輕男人的麵容漸漸模糊,像是回到了當初他們在高中時摟在一起說笑時的熟悉模樣。
“誰告訴你我是被逼的?”邢樂聽了並沒露出太驚訝的神情,他看著夏庭晚,淡淡地笑了:“我知道,真人秀的時候你看到我身上的傷了,但是那其實也沒什麼,我有我自己要的東西,這都跟你無關。”
“跟我無關?”
夏庭晚重複道,被這四個字突然刺中心口。
他拿出手機打開那段視頻,然後把手機放在兩人之間的木質茶幾上,點下了播放鍵。
“葉少、葉少……求您了,放過我吧,我真的不行了。”
邢樂哽咽著求饒的聲音,伴隨著視頻裏鞭子揮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刺耳地響了起來,視頻裏的他很快就被葉炳文堵住了嘴,隻能發出從喉嚨裏發出幹嘔似的悶哼聲。
“別放了!”
隻不過聽了不到半分鍾邢樂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他猛地坐起來伸出手想要拿手機,卻被夏庭晚先一步搶了回來關掉了視頻。
“你不是被逼的嗎?”夏庭晚的語聲不由自主抬高了:“樂樂,你告訴我,就這段視頻裏的你,是心甘情願的嗎?”
邢樂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盯著夏庭晚,本來急促的呼吸漸漸放緩,本來激動的神色一閃而過,又恢複了最初平靜的模樣。
“對,我心甘情願。”他冷漠地說:“我自願和葉炳文睡,他給我資源,我給他玩——他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你滿意了嗎?”
午後的陽光在這一刻灑進來,光斑在兩個人之間的茶幾上跳動了幾次。
邢樂說:“說實話,其實我不知道你跑來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和葉炳文怎麼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不會覺得真人秀上那些好兄弟的表演是真的吧,咱們早就算不上是朋友了,其實你我都心知肚明。還有,這視頻是哪來的,是葉炳文給你的嗎?”
“哪裏來的你不用管。”
夏庭晚努力壓抑著他胸口的窒息感,他看著麵前這個一臉嘲諷地提起他們之間感情的男人,更換了稱呼:“邢樂,既然你要這樣說,那麼好,我來找你有我的目的,你到底是不是被逼的我也不在乎了。但是現在,葉炳文手裏有蘇言的把柄在威脅蘇言,所以無論如何,我需要你是被逼的。
“我需要你願意作證是葉炳文逼迫你、性虐待你,我需要他忌憚這件事、忌憚到不敢去動蘇言。”
邢樂忽然笑了:“夏庭晚,你他媽真逗。蘇言怎麼樣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夏庭晚沒說話,他拿出打火機點了煙,然後才慢慢抬頭道:“你不是為了資源可以心甘情願被葉炳文玩爛嗎?你既然這麼在乎你的事業,那你就得聽我的。”
“哦?”
“你想想我手裏的這段視頻,邢樂——整整七分三十八秒,大尺度同性SM,你的臉和葉炳文的臉都沒打上碼。”
夏庭晚吸了一口煙,冷冷地道:“你再想想你在娛樂圈是靠什麼人設火起來的,當紅流量小生,正能量、友善、陽光。一旦我把這個視頻傳到網上,你本來就得反咬葉炳文承認你是被逼的了——因為你一旦不是被逼的受害者,就是在潛規則上位,你覺得哪一種對你來說好聽一點?你經得起這種醜聞的衝擊嗎?”
邢樂聽著聽著,臉上本來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諷刺漸漸褪去,他猛地站了起來:“你不會這麼做的。”
“你覺得我不會嗎?”
夏庭晚也慢慢站了起來,和邢樂對視著。
“不,夏庭晚,你不明白,一旦你把那個視頻傳出去,我事後再解釋什麼、選擇哪種說辭已經沒用了。”
邢樂的臉色無比蒼白,他眼神裏明明在那瞬間劃過了一絲恐懼,可是神情卻並沒有徹底軟弱下來:,喃喃地說:“視頻出去,一夜之間我的人設就全崩了。我的對家不會放過我,我的粉絲會幻滅——你一放出去,我整個人就毀了,我會在娛樂圈成為一個笑話,除了退圈別無選擇。你不會這麼做的、你不會的,夏庭晚。”
“邢樂,你不了解我。”
夏庭晚看著邢樂,眼裏忽然閃過了一抹淺淺的悲傷:“為了蘇言,我什麼都可以做。”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他知道那的確是真的。
可正因為那種發自內心的真實,卻讓他感到難以自製的痛苦和迷茫。
如果蘇言需要他的保護,他可以為此變得冷酷,變成他自己也不喜歡的樣子。
夏庭晚厭惡自己是在逼迫邢樂的事實,他和邢樂已經形同陌路許久,甚至邢樂在真人秀上還真正算計過他。
盡管邢樂是自己挑釁似的聲稱視頻裏的他是出於自願,可是夏庭晚卻無法那樣看待。
他想起身受重傷的溫子辰,想起視頻裏邢樂流著淚被戴上眼罩的樣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自己也同樣是在戕害著邢樂的事實。
“夏庭晚,其實……你是愛蘇言的吧。”
邢樂抿了一口橙汁,他的嘴角挽起了一下,不知為何神情落寞下來,之前緊要關鍵的話題,他卻也失去了興趣,懨懨地坐回了沙發上。
“你們剛結婚時,有一次你和我很冷淡地提起過——反正就那麼回事,和誰結婚都一樣,是蘇言的話,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你和蘇言在一塊不快樂。我心疼你,可是奇怪的是,知道你也沒那麼圓滿幸福的同事,我竟然……”
“我竟然感到隱隱的滿足。”
邢樂轉過頭往外看,午後的豔陽透過落地窗照在他臉上,卻像是突然而至的日暮之色:“我想,我大概是有點恨你的。恨你奪走了《鯨語》的機會,哪怕那機會本來也不屬於我。所以葉炳文讓我在真人秀找機會給你使點絆子的時候,我都沒怎麼猶豫,我想我心底是想看到你跌下來,跌得越慘越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庭晚,你還記得嗎?你拿影帝的那一年,圈子裏特別流行混血深邃風格的五官,我每次照鏡子都覺得自卑,所以後來去日本給鼻子放了一個L型假體,把鼻梁和山根都墊高了一點,做的不誇張,其實很多粉絲至今都不知道那段時間我鼻子動過手腳。手術恢複之後我自己覺得很滿意,所以把照片用郵件傳給你看。你回複我說,樂樂之前都那麼帥了,其實不用這麼完美主義啊。”
“那時候,我忽然覺得很難過。”
邢樂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被堵上一層淡淡的金光,他轉過頭,眼神中帶著迷茫。
“你好像從來不會像我這樣遊移,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喜歡自己,你不在乎自己的山根不夠高,也不在乎那些人怎麼看你。我真的很嫉妒你,影帝的事也好,還有許多其他的,我自己也說不上來……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我其實不該和你一起進入這個圈子,你站在我前麵的每一天,我都感到煎熬,我不知道我前進的動力到底是該超過你,還是別的。”
夏庭晚怔怔地看著邢樂,他們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認真地說過話了。
往日裏的邢樂似乎總是陽光的、溫柔的,可是此時卻顯露出一種連勉力支撐都不願意假裝的倦怠。
他往後仰靠在沙發靠背上,嘴角淺淺地泛起了一個自嘲的弧度:“前年我拿到了一個不錯的古裝劇資源,但是那會兒又不流行混血感了,我的山根後期的形狀也不是很自然,所以我想了想,又飛去日本把假體拿出來了,覺得自己挺傻的,我那次還給你發了一封email,可是你沒有回了,我想你是沒看到。不過奇怪的是,劇播出之後竟然也沒什麼人發現鼻子的變化,粉絲都在磕劇裏的CP,其實也沒人在乎我演了什麼,你說好笑不好笑?”
“樂樂……”夏庭晚根本笑不出來。
“你想發的話就發吧——”
邢樂站起身:“我說那個視頻。”
“這些年啊……渾渾噩噩地折騰來折騰去,有時候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一晃過去我都二十六了,再過四五年,就會有新的一批流量小生進來,很快這個圈子也就沒我的位置了,發不發的,其實又有什麼區別。”
他理了理衣服,神情很淡,已經很明顯是送客的意思。
隻是說到讓夏庭晚發視頻的時候,語氣裏竟然隱約帶著一絲解脫。
夏庭晚看著邢樂那張英俊的、帶著倦意的麵孔,心裏忽然感到一陣濃重的悲傷。
他出門之前猛地回頭,問道:“樂樂,我們是不是……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做不成了吧。”
邢樂微微笑了:“其實到底是我先對不起你,小晚。”
他的笑意到了眼底,隱約化起了淺淺的淚光,輕聲說:“你沒做錯什麼,我隻是真的不想再麵對你了,看到你,我就感到痛苦,或許我隻是不能麵對我自己,不能承認我的失敗和渺小。咱們從此以後……就做陌生人吧。”
夏庭晚再也無法麵對這一切,掉頭離開了這間房子。
逃跑一樣匆匆的腳步,每走一步,年少的記憶模糊了一分。
他們曾經一起躺在籃球場上仰望浩瀚星空,回家的路上,他坐在邢樂的後車座上像鳥一樣迎著風張開雙臂,他們曾經坐在黑暗的電影院裏喝一瓶膩人的菠蘿味汽水。
那些年炎熱的夏季,在風裏翻飛的白色襯衫,耳機裏周傑倫的哼唱。
他少年時代的月色栽進河裏,倒影一片片碎成狼藉。
歲月無歸處,時光不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