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看著陸秘書,長長的睫毛像是沾了露水,輕聲道:“陸秘書,我每晚都難受得睡不著,夜裏吃安眠藥,白天頭疼得做不了任何事,全都靠這個熬下來,蘇言他知道嗎?”
“夏先生,您要注意身體,真的。”
陸秘書臉上露出了十分糾結的表情。
“陸秘書,我不為難你,蘇言不讓你說你就不能說,我能明白。但是……”
夏庭晚說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臉,他其實並沒哭。
隻是到了這個地步,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自己,要卑躬屈膝地和外人求得自己伴侶一點點尊重的自己:“但是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他還像以前那樣心疼我嗎?他如果還心疼我的話,能不能給我哪怕一點點消息?”
“我會轉達的。”陸秘書低聲說。
夏庭晚聽到之後無力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葉炳文口口聲聲說著亨泰變天了、蘇言要倒台的事,他真的快要瘋了。
而到了這個時刻,蘇言讓陸秘書給他的答複還是那樣冷冰冰的回絕。
他不知道該怎麼抑製自己內心那種隱約的、偏激的,對蘇言的怨氣和不滿。
陸秘書臨走之前,夏庭晚最後問了他兩個問題。
葉炳文的手是怎麼回事,還有蘇言是不是派人跟蹤了他,否則怎麼會知道他見了葉炳文。
陸秘書說,蘇言隻是怕葉炳文傷害他,所以他出門時,派人關注了一下。
“至於手的事,”陸秘書開口的時候神情很微妙,最後隻是笑了笑,平靜地說:“葉炳文不會聲張的,他心裏或許會猜得到是誰,但是根本沒有證據。而且在gay吧後麵小巷子裏,被人套頭把手打斷這種事——說出去也的確太丟葉家的臉了。”
夏庭晚呆呆地坐在原地,甚至說不出話來。
蘇言溫柔的背後,始終都有種隱而不發的狠辣和果斷。
那天夜裏,蘇言捧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問他:“葉炳文,是嗎?”時,臉上一閃而過的陰沉還曆曆在目。
或許隻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間,蘇言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怎麼處置葉炳文。
叫人暗中把葉炳文的手打骨折,還對韶光娛樂出手,這一切,都是徹頭徹尾那個亨泰蘇言的作風。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夏庭晚聽到這個消息卻感到更加焦慮不安了。
他想起葉炳文剛剛雙眼發紅說要拚了的神情,想起溫子辰臨走前望著他恐懼無助的眼神,隻覺得接下來的一切都不太可能會像陸秘書說的那樣雲淡風輕。
《第三十七章》
在夏庭晚焦急等待蘇言回信的時候,紀展打了電話過來,聲音聽起來很是虛弱。
夏庭晚問了之後才知道他熬了幾天夜安排細化演唱會的舞台設計,熬得人昨天都進醫院打吊瓶了,所以沒來得及給他馬上回電話。
“怎麼了,是不是有事?”
紀展在電話裏疲憊地吸了吸鼻子。
“就是關於《在路上》那些花絮的事,”夏庭晚剛一開口就不由遲疑了一下,但是最終還是咬了咬牙繼續了:“紀展,其實我有點事想找你幫忙。”
“你說。”
“上一期的花絮他們發的東西其實根本就是胡亂剪輯到一塊去歪曲事實的,我團隊這邊,基本上都準備好了材料,鋪墊也做好了,這兩天就打算用資深影迷的私人賬號發布我提到蘇言落淚那段花絮和《鯨語》片段的比對,然後再進一步疏導輿論。”
“你們已經打算和節目組正麵剛了嗎?”紀展很直接地問:“你是需要我幫你站台表態嗎?”
“嗯,”夏庭晚說:“我……”
他頓了頓,才有點躊躇著繼續道:“紀展,和你提這些,我真的挺不好意思的,如果你不方便的話……”
夏庭晚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其實他到底還是很不擅長做這樣的溝通。
過去的那些年,他並不太需要依仗圈內的人脈去擺平什麼,他的任性和叛逆也帶著一種超脫凡俗的靈動,他不拿友情去交換這些東西,交往也全憑興趣。
可是和紀展的關係雖然本質純粹,但一落到了實處,他就感到無措。
他知道這個要求對於紀展來說太為難,所以就連自己開口這一關都很難過去。
“嗯。”
紀展應了一聲,可是隨即卻沉默了許久,久到夏庭晚都覺得有些尷尬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了:“庭晚,我和你的話——什麼都可以直來直去地說吧?”
“可以的。”夏庭晚喉嚨有些幹澀,或許是紀展的話讓他不得不緊張起來。
“公開和自己拍的節目作對,對我確實沒半點有利的地方,我的團隊可能也不會同意。而且後天聖誕節晚上我的演唱會就要開了,這個節骨眼發聲,一旦風向不好,可能就會幹擾到演唱會的事。我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把輿論翻轉,但是這種事情上站隊,哪怕有一部分路人可能會有惡感,其實也會對我影響很大。”
“庭晚,我和你的交情是私事。公事上,我還是想對我的音樂、也對我的工作團隊盡可能地負責,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嗎?”
“我能理解。”夏庭晚認真地點了點頭:“真的。”
兩個同在圈子裏的成年人的交情,誰也免不了對利益的衡量。
就像他為了自己的利益去找紀展幫忙,紀展也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去考慮和決定,他不可能要求紀展為一個剛認識了幾個月的朋友去挑戰和犧牲自己的音樂事業。
夏庭晚雖然有一點點失落,可是卻也同時覺得順暢地鬆了口氣,並沒有什麼說不開的積鬱堵在胸口。
“謝謝你,庭晚。”
紀展停頓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中帶著一絲罕見的糾結:“其實我知道你會理解我,也不太擔心你會因此責怪我。但是,我還是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個性向來很少這樣。或許是因為我的的確確知道真相——你是被汙蔑的,我不願意視而不見,而且……”
紀展說到這裏也頓住了,他在電話裏低低地歎了口氣,輕聲說:“你是我的朋友、是我心中想要交往一輩子的好友,我很在乎你,夏庭晚。”
夏庭晚握著電話,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紀展說的這些話,他的眼圈忽然就有些發酸。
“但我也很在乎演唱會,籌備了兩年多,很怕出什麼岔子,這是我第一場個人演唱會,意義太重大了。我,唉……”
紀展低低歎了口氣,平靜地道:“再給我一些時間想想,也別把我這份算在計劃裏,你們該怎麼操作怎麼操作,我想好了會下決定的。”
他頓了頓,低聲道:“庭晚,我的演唱會你會來嗎?”
“你演唱會第二天就是我要試鏡的日子,時間真的太緊了,這次就不去了,下次我一定去支持,真的。”
夏庭晚輕聲說:“紀展,其實不用太糾結,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能理解。我們是朋友,我也在乎你,不要為難。”
紀展終究還是那個紀展,比起這個圈子裏的大多數人,他難得的是從不虛偽。
他絕不刻意抹去自己對利益和事業的在意。
他在乎什麼,糾結什麼,每一分都坦坦蕩蕩地掰開了說的清楚,半點也沒藏著。
他的掙紮和矛盾都是誠懇的,那就是一個人最本真的模樣。
掛了電話的那一瞬間,夏庭晚的內心,也有種莫名的如釋重負。
他忽地想起多年前和邢樂的友誼。
年少時,總是把感情想得太純粹太極端,所以隻要的東西駁雜了一分,都會覺得過往難堪、彼此可憎。
可是直到如今,他才跌跌撞撞地從這一係列的事件中,漸漸地體會到了身為成年人的矛盾和不易。
這世上的每一個決定,其實都多多少少沒有那麼簡單。
每一個人都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去得到一些東西。
直到他從心底願意麵對人性的複雜,他才開始對很多事情感到釋然。
夏庭晚把紀展的決定告訴了周仰,周仰也同樣表示了理解,計劃還是照常進行。
其實對真人秀輿論的反攻,夏庭晚的心態已經放得很平和,或許是因為他的人生在這個節點上,的確還有太多未定的、也更險峻重要的事。
但他的確也沒想到,他還沒等到蘇言的回信,毫無預兆的轉變就已經突兀地到來了。
……
兩天後的深夜時分,容姨突然跑上了三樓把他從床上叫了起來。
容姨神情有些焦急,拉著他起來之後給他披了件外衣,一邊推著他走一邊念道:“之前那個溫先生來了,他說有急事找你,你快下去吧。我看、我看咱們是不是得幫忙叫醫生來。”
“叫醫生?”
夏庭晚其實也還沒入睡,但人剛吃了藥也是半懵的狀態,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之後,也並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就順勢走了下去。
到了大廳時,隻見溫子辰整個人都蜷成一小團縮在沙發一角,聽到腳步聲猛地抬起頭。
夏庭晚的睡意褪去了一絲,隻見溫子辰一張臉慘白得厲害,整個人也狼狽不堪,身上披了件大衣,可是裏麵穿的竟然是淩亂不堪的睡衣。
他似乎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整個身子都在打顫,夏庭晚剛走過去兩步,就聞到一股隱約的血腥味。但是倒也一時之間看不清什麼究竟。
“溫子辰?你大半夜的忽然過來,”夏庭晚有些迷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