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洪武四十三年元月初八。辛未。(西元1168年2月18日)
北京順天府。
天子探視,對重病的臣子來說,並不是好事。而眾宰臣一起出動為太子祈福,對病情非但不會有什麼作用,反而會讓太子的位置開始動搖。
雖然經過了兩個月的治療和休養,趙伯銘終於保住了性命,但他的身體又差了幾分,至今臥床不起。每天趙瑜賜予的補藥不斷,但趙伯銘卻也不見康健起來。今日的籍田之禮,幾年來都是讓太子代替趙瑜下田來三推三返。籍田之禮,傳承自三代之時,每年孟春正月,天子都要下田執犁,在田地同來回三趟,祈求一年的風調雨順,糧食豐產。可趙伯銘行動不得,趙瑜也不得不停止了這一關係到家國天下的典禮。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皇帝作為上天之子,不僅僅是處理政務,同樣重要的一個工作,就是舉行並主持各項祭典。可前年的冬至祭天大典,原訂是讓趙伯銘來做替身。但他在齋戒時病倒,最後不得不請動趙瑜親自出馬。而兩次明堂大祭,也是一次被停止,一次被延遲。
十年來,趙伯銘已經重複多次的病情,讓朝堂上下都失去了耐心。在這種情況下,朝臣其實都已經有所準備。一個重病在身、日後也很難履行天子職責的太子,是朝臣們所不能接受的。除非有誌於成為權臣,不然隻有身體健康的皇帝才能穩定朝政的運轉,是所有官僚們的共識。
大宋需要一個身體健康的儲君,雖然還沒有一個大臣當先跳出來,但民間的輿論已經做好了準備。太子儲位不保的傳言,再一次流傳於京城中,京師內的暗流開始湧動。而暗流最先冒出頭來的地方,便是出現在報紙上。
趙師弘將手上的報紙一折,喚著身後的人:“吳陸!”
老內侍躬了躬腰:“大王,何事?”
“你看過這份報紙嗎?”趙師弘將手上的一份報紙向後揚了一揚。
吳陸有些茫然搖了搖頭。趙師弘在岐王府內,以清客的名義,養著十幾個情報分析人員。每天清早,他們都要將一天拿到手上的報紙上的重要新聞摘錄出來,或作上記號,以供趙師弘閱覽。不過吳陸與岐王府的情報係統並無瓜葛,所以也不清楚為什麼趙師弘特別提起這份報紙。但報紙上大概的內容他也能猜想得到:
“是肅王還是莒王?”吳陸問著。
趙師弘笑了。搖了搖頭,“不是他們,而是父王的!”
在京城中,尚未被分封皇子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是二十一歲的肅王,雖然他比趙師弘還小七歲,但趙伯銘一去,他便是京中最年長的以人了。而在海外,最年長的皇子則是皇十四子莒王伯希。由諸侯入繼大統,並非不可能。漢文帝被陳平、周勃這些滅呂扶劉的重臣擁戴前,也不過是一個遠封邊疆的諸侯王而已。
肅王的母舅家是相州韓家,其母是前任相國韓膺胄的遠房堂妹。而莒王的生母則是明孝陳皇後,與趙伯銘一母同胞,同時也是如今除趙伯銘外,最年長的嫡出皇子。肅王靠著母舅家五世重臣的地位,而莒王的支持者有許多都是從太子一方轉換門庭而來——趙瑜的母舅海寧陳家,早早的就與陳皇後攀了親,如今太子眼看著就撐不下去了,當然要支持一個能繼續保持陳家地位的皇子。
肅王、莒王兩方的支持者,都是財力豐厚,勢力廣大。在這段時間,流傳於京中的各份報刊上,關於肅王和莒王的新聞是最多的。一半是吹捧,一半是拆台。雙方的支持者互相攻擊,讓京城的新聞界變得好不熱鬧。至於趙師弘這位有資格一爭儲位的嫡長孫,反而少見登報——這也是趙師弘沒有發動手中力量的緣故,否則以他的財力,足以讓泰半的小報都成為他的支持者。或者說,能讓支持他的小報的發行渠道覆蓋整個直隸路。
不過趙師弘很謹慎。這些年來。所有跳出來覬覦儲位的皇子們,都被趙伯銘用盡手段強行趕去海外就藩。而到了海外還不肯收起妄心的皇子,也被趙伯銘通過自己對三大銀行、兩洋商會的影響力,加以打壓,因而國勢艱難。十年來,趙師弘已經看過七八個沒有耐心的叔叔們吃過大虧了,最早與趙伯銘爭位的皇二子晉王和皇四子魯王,都早早的病死在封國,接下來的皇十九子、皇二十一子等幾個也都是一蹶不振,趙師弘當然不會重蹈他們的覆轍。他隻想安安靜靜的等待機會,如同伏在草叢中猛獸,靜候致命一擊的時機。
但趙師弘想低調行事,不代表就沒有其他人想要通過支持他登基,做一個一本萬利買賣。紀念故去的懿文太子的文章也有不少,連帶著推崇趙師弘眼光卓異,善於提攜人才的報道也有許多。隻是給埋在肅王和莒王的新聞中,讓人找不到了而已。
吳陸也便沒什麼驚訝,從趙師弘手上接過報紙,翻開來看了看。都是一些讚頌故懿文太子的陳詞濫調,以吳陸對舊主的懷念,也沒有半點心緒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