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這才開口,道:"臣妾已經吩咐人綁了林采悠,候著廊下。"言語間,便有人引著林采悠進殿。她伏地而跪,神色坦然,似乎懼無可懼。皇帝眄視著她,眼如寒冰,唇角隱約浮起一絲笑容,道:"朕饒了你數次,你卻總往火坑了跳。"
猶如澆了滿身冰水,林采悠唬得渾身都涼透了,背上寒戚戚的沁出冷汗。她連連叩首,焦急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純嬪與簡大人…"話音未落,皇帝倏然從炕上站起,連鞋也未穿,一腳狠狠踢了過去,喝道:"胡言亂語,朕割了你的舌頭!"
皇帝常年習練騎射武功,力道極大,林采悠受了一腳,直直往金磚上磕去,下巴鈍痛,頓時滿口腥甜。陸嬪唬得麵無人色,踉蹌往後退了半步,恨不得即刻跑出殿,躲去聖怒。
林采悠嗆得說不出話,一陣猛咳。皇後斜眼睨著,鎮定自若,恭謹問道:"皇上想如何處置?"吳書來端了禦靴,跪在皇帝腳下。伺候著穿鞋。皇帝眉頭微蹙,露出淩厲之色,狠狠道:"交予慎刑司杖死!"說罷,甩手連聲厭煩道:"拖下去,拖下去!"皇後嫁給弘曆數年,甚少見他如此震怒,也從未見他如何庇護後宮妃子,她揉了揉手心,隻覺冰涼徹骨,直寒到心底深處。
待諸事處置完畢,她跪了安,正欲退下,皇帝驀然開口道:"李朝貢了金氏宗女,朕欲封其為妃,已經命內務府擬封號了,你拾掇出一座院子來給她住罷。"皇後剛才在廊下撞見異族女子,便已隱約猜到,故而並未驚訝,道:"外朝來的宗女,總不能虧待。"稍一思忖,旋即道:"翊坤宮為西六宮第二位,實在尊貴,主殿又空著,臣妾覺得此殿甚好。"
皇帝沉默良久,方平心靜氣道:"除了翊坤宮,你再想想別處罷。此事並不著急,總要等行了冊封禮再正式搬入。"皇後不露聲色的應了聲"是",便福身退下。
回到長春宮,善柔見皇後悶悶不樂,恐她傷感,便道:"純嬪才生下皇子,還沒出月子呢,皇上自然得護著她。"皇後取下小指上的金鑲瑪瑙護甲,拿在手中把玩,輕輕搖了搖頭,道:"皇上這回雖護著純嬪,到底是埋了根,往後一有風吹草動,事兒還得翻出來。令我擔心的是--皇上是真將純嬪放在眼底裏了,連翊坤宮也隻讓她一人獨住。"她唉唉歎了口氣,善柔看著,想要寬慰兩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青橙連日來都睡得極早,總是天還沒黑,就吹燈安寢。爾綺在外頭聽見林采悠汙蔑一事,喜氣洋洋的走入廳中與海安說論。海安也覺歡喜,道:"萬歲爺還是記掛咱們主子的,宮裏也隻有咱們主子出了此等大事還能安然無恙。"
爾綺連聲道:"就是就是。"
青橙隱約聽了大半。到底禁不住好奇,命人重新往西屋掌了燈,又喚了爾綺到跟前,細聲問道:"你和海安說什麼?采悠怎麼了?"
爾綺巴不得青橙知道,眉飛色舞、添油加醋的說道了一番,又笑道:"奴婢可真不懂主子前頭為何生氣,萬歲爺是帝王,能做至如此,已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青橙忍不住笑了笑,道:"古往今來?你知道什麼古往今來,識的字都裝不下一茶碗。"爾綺久不見青橙笑,越發高興。撓著頭嬌憨道:"奴婢跟著戲裏學的,讓主子見笑了。"
青橙頰邊深深抹開一絲笑意,順勢躺回錦被,輕聲道:"吹燈吧。"爾綺答應了,領著當值的宮人悄然退出門外。次日,晨起時下了場雨,天氣陡然涼爽許多,青橙閑著無聊,讓海安從庫房裏撿了幾匹蘇鍛,與爾綺坐在窗下剪絹花。
才裁開布匹,堆了紗,卻有宮人在廊下稟道:"主子,嫻主子娘娘來瞧您了。"青橙忙起身,爾綺往桁架上取了件大紅綢麵的連枝紋鬥篷替青橙裹上,方扶著她往外走。嫻妃進了屋,見她大熱的天穿得嚴嚴實實,連連道:"快進去,快進去,你還在月子裏,可不能撲風。"
青橙謝了恩,便引著嫻妃入內。嫻妃見案幾上擺滿了絹花、碎布,撿了朵半成的宮絹堆花,洋洋道:"你手藝倒是巧。"青橙恭謹道:"庫裏堆了許多布匹,放著也放著。倒壞了。我又閑著無事,便想做些絹花兒給底下人戴。"
嫻妃點點頭,笑道:"你心思縝密,肯為旁人著想,實在難得。"
青橙道:"謝嫻主子謬讚。"海安捧了茶來,青橙親自端了,遞至嫻妃手中,不動聲色問:"嫻主子可有什麼事要吩咐青橙?"嫻妃接過茶,輕輕吹拂著,抿了小口,方道:"其實也沒什麼,適才我去壽康宮請安,太後說你生了三阿哥,於皇家有貢獻,想要賞你東西。她老人家知道你這裏自然是什麼都有,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便讓我來問問你,可有什麼想要的。"停了停,又粲然笑道:"老佛爺可說了,隻要你想要的,通通都讓你如願以償。"
話雖如此,但任誰也不敢失了分寸。這個道理,青橙心裏清明得很。她淺淺笑道:"請嫻主子替我給老佛爺謝恩,待我出了月子。再親自去壽康宮請安。隻是--"她轉臉望著案幾上擱的數株海棠,粉白堆簇的花瓣兒在風裏紛紛揚揚,淡淡的彌散著芬芳。
青橙道:"隻是三阿哥於我已是天賜,無需再有旁的獎賞。"她神情默默,一副清新寡淡的模樣,話語柔柔,使得嫻妃爭強好勝的心也隨之沉靜下來。嫻妃愣了愣,笑道:"你倒是頭一個不要賞賜之人。"青橙道:"我已經擁有了許多,不用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