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宅子後,眾人就分道揚鑣了,霄桉明有事去辦,其他人全跟著老爺回了家,隻剩下一向自由的霄書堂和林童渺。
霄書堂抬頭看了看快要被陰雲布滿的天空,忽覺得這天和他姐姐此時的境遇極為相似,而他就是尚未布滿烏雲的白色,還能在施壓下憑借外界的支撐來保持自我。
身邊的林童渺順著他的眼神去觀察了那朵烏雲,麵露喜色,拉著霄書堂的衣角晃悠:“你看那個雲像不像鎮長他家養的那隻畸形犬?”
霄書堂定睛一看:“好像…是有那麼點像。”
終究是沒有心情閑聊,況且他與林童渺並不熟識,他暫時不願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幼稚點說,一個大男人怎麼能把自己優柔寡斷的想法說出去,多丟人啊。
空氣濕潤,漸漸在空中形成了一層水霧,裹住了眼前的草木建築,不致遮擋視線,還給那些東西無端添上一層神秘的憂鬱感。
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
二人沉默不語,卻沒有一個人選擇離開。
或是沒必要,或者他們二人,根本就陌生到無需介意站在一起不說話會不會尷尬。
他唯一的感覺是,林童渺仍抓著他的袖子,不敢多用力也不想放開。
她欲言又止。
霄書堂不知道現在他是什麼感覺,他隻知道身邊的這個人的一種特質,她絕不會單純因為他而做出這樣的行為,若是換作另一個人,她也依然會站在他身邊。
因為她這樣的眼神他曾經見過,霄疏未曾出嫁時,就是這個模樣。
明麵上讓人搞不懂,實際上隻要記住一點。
她待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不會有任何的例外。
不過他不清楚她會不會抓著另一人的衣袖,因為這點可能是由另一方的寬容程度來算的。
“別想了。”林童渺垂眸,語氣變得輕緩,抓緊衣角的手鬆開,她向前走動幾步,回頭對上了霄書堂尚且憂鬱的目光,“等孩子生下來,再想辦法,怎麼樣?”
霄書堂俯身撿起了她掉落的鋼筆,擦拭幹淨後雙手交還:“姑娘,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那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和我是什麼關係?”
林童渺接過鋼筆放進衣袋中,依舊延續著剛才的話題:“你有沒有仔細聽我說話?”
霄書堂:“那點我自然是知道的,我隻是在確認你有沒有看過貼在主街的布告。”
“布告?”
“…看來你不知道啊。”
霄書堂不知怎的,忽在心底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明顯舒緩了許多。
既然這姑娘不是因為她是他未婚妻而跑來接近他的,那林童渺與他姐姐性格相似的推斷就成立了。
“那我抽時間去看看。”
“不用了,那東西沒用,讓我撕了。”
“噗。”
“你笑什麼?”
霄書堂再次注意到了林童渺的側臉,才曉得問題出在哪。
性格相似確實沒錯,可霄疏那張臉顯得清冷,而這丫頭則更添溫和。若不是人三四十歲相由心生才成立,他可能就憑著一張臉開始了解別人了。
一隻手在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她見霄書堂回神,解釋道:“我笑霄少爺膽子大,人人都在傳你膽大包天冥頑不靈,現在一看是那些人光聽了傳聞,沒見過真人。隻是…”
“所以姑娘你見我幾次,豈不是三生有幸?”
林童渺沒像霄疏一樣露出“說你胖你還喘上了”的表情,微微別過了眼神:“隻是他們不知道,霄家少爺比他們想的行徑還要惡劣,不僅翻牆上樹,還手持凶器欲襲擊鎮長。”
霄書堂:“…姑娘言重了。”
“嗯。”玩笑過後,林童渺仍試圖把話題轉回之前,“所以你,對於你姐姐的事是怎麼考慮的?”
霄書堂繞了一圈從牆角抽出把傘來:“林姑娘這麼聰明,想必早就猜到了。”
“的確。”她止言又欲,“那麼霄少爺也應該早就猜到,我接近你是另有目的吧。”
霄書堂擺弄了一下額前的碎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嗯,隻要不涉及人身安全,我大多都可以接受。”
烏雲聚集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幾句話的功夫天便全陰了。
林童渺低眉良久,側耳聽著雨前的雷聲:“那麼我先告辭了,待我下次有時間給你寫信,霄少爺。”
說完她很草率的就走了,沒有給霄書堂留下一點挽留的機會。
“唉…我這有傘。”
她停下腳步,回頭溫和一笑:“抱歉,我不太習慣和他人同撐一把傘。”
“哦,那再見。”
“再見。”
這如此草率的交流,霄書堂還是第一次經曆。
不知不覺,前方的身影已經走遠,雨點也落在了手背上。
他將傘放於前方撐開,短暫地遮擋了視線。
待傘移到上方遮住細密的雨絲時,前方若隱若現的身影消失不見。
他知道她現在淋著雨,但他沒有試圖去拿傘跑過去,因為不願跟人同撐一傘分明隻是個借口,她隻是單純想淋雨而已。
至於為什麼,看看她見陰天後仍不被影響的心境就明了了。
如果他現在執意要去撐傘或送傘,都會顯得他很不解風情,而且裏鎮少雨,多沾染點來自外界的東西也是好的。
如此,霄書堂收起了傘。
他不信那些下雨天躺樹下會被雷劈的話,但以防萬一,他還是徒步去了很近的一家店。
那是一個,可以將信存在那裏多年後再寄出的店。
店主是個中年人,有一個兒子,他曾坦言讓他的兒子也守著這些信,直到老死也不準有怨言。
他記得店主的話:“裏鎮出不去了,唯一自由的東西就隻有信件了,我既然開了這家店,就有守著這些信的權利。”
“這信寫的可不是字嘍…”
“那是向往和一種沒被束縛的信仰。”
“你說對不對?小夥子?”
霄書堂看著此刻隻剩下他兒子的店麵,遲遲未推門進去。
他隻是癡癡地望著裏麵將要熄滅的燭火,苦笑著回答:“對啊,如果沒了這兩樣,人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隻有自己聽得到。
手中雨傘的水淌落,滴在因陰天的作用顯得同樣汙穢不堪的水坑中,由清變濁。
店主的兒子擺弄著桌子上的信,桌子上的裂痕矚目。
那是店主被帶到療養院之前,掙紮留下的痕跡。
過了幾年,依舊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