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這一刻,他從未長大】
畢業前一個月,我要他陪我,他說:“以後就沒有機會這麼多人一起打cs了,讓我和兄弟們再玩會兒吧。”
原來,打遊戲是他對大學生活的作別。
那時,他最喜歡的稱呼是“隊長”,早在研一,他便組建了一個cs戰隊。他最好的朋友大壯是在戰隊中認識的。
他罵一個人時總是說:“這種人,把兩年的研究生補助給我,我都不會讓他參加我們戰隊!”
後來我們工作了,吵架時,我哭哭啼啼打電話給小綠,我說,要去你那兒住。小綠說,快來,我剛買了PS2(一種遊戲機)。我不懂什麼是PS2,也沒去那裏住,無意間告訴他,他很激動:“以後吵架,你就在家裏待著,我去小綠那裏住,她有PS2!”
他惦記上了PS2,加小綠的MSN,開專場的網絡會議,研究機器,研究遊戲。自己躊躇又躊躇,舍不得買又想要,處處籌資,最後拉了同事張,一人一半的股。
貨到那天,他定了鬧鍾,起大早,花一個多小時,去張的家。直到下午才想起來給我發短信,他說,和“小老婆”玩得很高興——這是PS2還沒買回,他已取好的昵稱。
他和張說好一人玩一個星期,把“小老婆”搬回家後,他每日抓緊時間,我走他就起床,我回來他還是一樣的姿勢——坐在電視前,叉開雙腿,手柄放在肚皮上,雙手緊捏。隻不過,臉色難看些,手邊的茶幾上多一兩個空碗,喝光的酸奶盒或者蘋果的核。
他偷偷買了遊戲的盤,不敢告訴我。碰巧快遞員送貨時我沒去上班,他以為我睡著沒聽見,把盤仔細收好,又悄悄地爬上床繼續睡。
我起來翻箱倒櫃看他究竟買了什麼東西,他吞吐半天覺得不好意思,用被子蒙住頭,說:“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好啦!我不就買了幾張遊戲的盤嗎?誰知道你偏偏在家。”
有一天回來晚,到家時,他還捏著手柄,忙得不可開交。我躺在床上邊看書邊流眼淚,他以為我生他的氣,趕緊放下手柄偷偷摸摸爬過來,問我怎麼回事。我拿著《小說月報》說,故事裏的女人背著她丈夫的屍體,背不動,一步步挪回去,我真難過!
他一個激靈:“對!我的馬死了,我的馬的屍體還在戰場上!”又騰地爬起衝向電視,抓起手柄。
今天早上醒來時,他嘟著嘴,伸著兩個大拇指給我看:“都打變形了……”又告訴我,做夢夢到身邊的每一個人頭上都豎著“血值”,他一直在打,一直在打,夢裏麵打得好累。
我沒好意思說,昨天晚上他把我哄睡著了,瞞著我半夜又起來,我都知道。我醒來在他背後看了很長時間,看著他把電視調到靜音,緊張地捏著手柄,屏住呼吸,偷偷摸摸地打。
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日子這麼簡單,工作那麼忙,喜歡的又實在不多,給他一個遊戲盤,他能一動不動地待一天,還滿足得不得了。
他打完遊戲,總是過來豪邁地抱著我,再捶捶胸:“上馬殺胡虜,下馬摟胡姬,快哉,快哉!”
雖是戲言,也確實是他向往的人生。
他對遊戲的迷戀,一動不動,眼睛不眨的樣子總讓我覺得看到了他的少年時代。
或許這一刻永恒,隻在這一刻,他從未長大。
這些天我總在思索,要多愛一個人,才會有一天當這個人變得很小,變得無力,你仍願意撫養他長大。
這孩子脾氣不好,胃口不錯,愛打遊戲,喜歡看點兒書寫點兒字,耍點兒小流氓。
不過,如果他是個孩子,我願意養著他,隻要他聽話,把作業做完,就給他買盤,讓他滿足一下,哪怕隻是在虛擬的世界裏。
【閩中新娘】
整個年下都在忙婚禮。
年二十八,我和老公飛回福州;馬不停蹄貫徹公公婆婆的指示;如燕子銜泥般啄回紅傘、紅箱子、一對紅色妝娃娃……年初九,終於準備停當。
初九下午,家裏一派繁忙,客廳清空,正中央擺上大方桌,方桌上擺著老公爺爺奶奶的遺像,和“林氏曆代本門宗親”牌位;火紅盤龍鳳的蠟燭插在金晃晃的燭台上,婆婆說:“明天找兩個童男子點上蠟燭,送你們進洞房。”
客廳牆上蒙著紅綢子,燈上裹著彩帶,乍一看我以為回到了小學春節聯歡會現場,當老公的叔叔找出兩個墊子擺在地上,電光石火間,我警覺起來。
不出所料,明天要跪!出乎意料,要跪幾乎所有人!
我梗著脖子,把巴掌拍得“啪啪”響,“我一個現代知識女性……要跪你自己跪!”老公也蒙了,睡前,他嘟囔著,“明天見機行事”。乘我不備,坐在我換下的衣服上。
初十是正日子。我摸黑出門,梳妝打扮成另一個人,再被送進某賓館某房間。提前一天,從合肥趕來的我爸媽在房間裏陪著我。接著,老公帶著狐朋狗友敲門、不開、再敲、再不開,伴娘為難半小時後,門開了。
老公驚呆了,可見我真的梳妝打扮成了另一個人。確信沒娶錯後,他騰地抱起我,一口氣衝進電梯,再直奔接親的車,把我扔進車裏,跑了。我和爸媽臉色突變,還沒變回來前,老公又跑回來,他揚著手裏的彩票,氣喘籲籲地說:“今天手氣一定好!”
繞福州城一圈,在鑼鼓喧天的音樂聲中,我們回到婆婆家。伴娘一直給我撐著一把紅傘。在家門口,我和老公捧著香拜了天地,再對拜,終於進門。進門就跪,跪的是牌位。我剛想再也不跪了,站起身,就被套上一條金項鏈,老公被套上一個金戒指,我們迅速交換一下眼神;於是,被要求再跪時,四膝一軟,咚咚磕頭。
公公婆婆、舅舅舅媽、叔叔嬸嬸、七大姑八大姨及七大姑父八大姨父……
在長達兩小時的跪拜禮中,我和老公恨不能多生出幾隻手來,戒指帶滿手指,我的脖子上套滿黃燦燦的金項鏈,人民幣手裏抓不下,伴娘拿來一個包,親戚們剛拍到我手裏就被伴娘裝進包裏。
主持人喊:“送入洞房!”老公喊:“來兩個童男子拿龍鳳燭!”一屋子人擠得水泄不通,狐朋狗友幾十號,此時全部噤聲,所有人交換了所有眼神,在“偌大的客廳放不下一個純潔的男人”的集體心理活動後,兩位男青年在“未婚就算”的認可下,硬著頭皮捧起了紅燭。
我媽偷偷推開房門,她拉我到一邊,囑咐我,待會兒把老公的衣服坐在身下,“福州人說,這樣他就聽你的話”。我恍然大悟,昨晚老公也坐過!
“福州人真是財大氣粗!”摸摸金手鏈,看著手上各色寶石,我照了下鏡子,真像《四世同堂》裏的大赤包。
沒想到,好戲還在後頭。
天一黑,我們就站在酒店門口,迎接賓客。一字排開好幾對新人,公公有些驕傲地對我說,別的地方新娘是爭奇鬥豔,我們福州是爭奇鬥富!我一看,果真,旁邊的新娘戒指多得穿在項鏈上……
來賓們一一簽到,送上紅包,老公的表姐同步登記、造冊;她還帶著驗鈔機,當著來賓的麵打開紅包,把錢扔進驗鈔機,嘩啦啦……有一張假幣,表姐恭敬退給來賓,在該來賓的名下把禮金數減掉一百。
我目瞪口呆,老公說,你大驚小怪。“我們福州結婚都……”又開始了。
又開始鬥富了。
禮成,伴娘始終背著那個包,一路上,我每敬一次酒,就會收獲一筆財富。一開始,我不好意思,“您不是門口給過了嗎?”老公附耳:“門口的是禮金,現在拍給你的是給新媳婦的見麵禮。”
“拍”,那是真的“拍”。五百塊要攤成扇形,一隻手拿著在另一隻手上“拍”出“啪啪”聲,再帶著點風拍在我身上,喜婆(福州特色,婚禮上製造熱鬧氣氛的人)高聲唱道:“七舅公給了五百!八舅公打算給多少?”八舅公再“拍”出六百,“拍”到我手裏,喜婆繼續,“八舅公六百,表姑姥姥呢?”
競拍現場推向高潮,敬酒的路多麼漫長。
婚終於結完了。
我在洗手間卸掉滿臉油彩,在鏡子裏重新看到我自己。
客廳裏,一大家人團團坐著,表姐在按計算器,叔叔在念賬本。不知什麼時候,數學課停了,歡聲笑語也停了,我走出洗手間,在滿眼紅色的客廳看見每個人都在流淚。
公公、叔叔,老公、表姐抱著哭,我推推老公,他泣不成聲,指著方桌上“林氏曆代本門宗親”的牌位,牌位後立在那兒一整天的遺像,“我……傷心……結婚了,可爺爺沒有看見。”
【我家男人】
財迷
他買了隻新筆,為試筆,在我脖子後不知畫了什麼東西。
我去照鏡子,發現兩個圖案,一個是元寶,一個是銅錢……
文曲星
婆婆說他出世時右手緊緊地攥著,像是握著一支筆。
於是,有一天,他很認真地對我說:“我可能是文曲星下凡。”
我看他不像是開玩笑,或許是一入紅塵數十載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
為了還能配成一對,我也很認真地回答他:“其實我是快譯通。”
中餐or西餐
早上起來,他問吃什麼。
我說,你想吃中餐還是西餐?
他受寵若驚:“早飯嘛,別搞那麼複雜,不過中餐是什麼,西餐又是什麼?”
我掰開來,揉碎了解釋——中餐就是昨天剩的綠豆稀飯,西餐就是(說到這兒,我努努嘴,朝向茶幾)我吃剩的半包餅幹。
他要發怒,我連忙補充:“其實中餐還分簡易、中檔和高檔三種。”
他:“嗯?”
我:“簡易的當然還是綠豆稀飯,中檔的下速凍水餃,高檔的,雞湯套餐,昨天剩的雞湯,附贈饅頭一個……”
神秘
某日,我向他透露了我的秘密。
比如說,其實我每天下班都要吃點什麼,吃點什麼看我的心情,金鳳成祥的鮮奶蛋糕一塊啦;肯德基的雞翅一對啦;或者我什麼都不吃,走累了就打車。
諸如此類的消息當我一一傾訴時,他的表情驚恐莫名。
原因一,他突然意識到,我天天有這麼多花樣;
原因二,他突然發現,每天回來看到的麵容和善且不挑食的我,原來有這樣的幕後;
原因三,他突然覺得控製不了我的財政,他根本搞不清楚我口袋裏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錢,而我們家他管錢。
總之,他半天冒出一句:“你真是個神秘的女人!
煽情
家門口有個煙囪——暖氣的煙囪。煙囪的頂部、腰部都有紅色信號燈,到了晚上,忽閃忽閃,仿佛發送著若幹信息。
一日,我們看完《變形金剛》回來,我說,其實大煙囪就是個變形金剛。
白天它矗立在那裏站崗,晚上就變形出去戰鬥。小區裏一棟棟樓的一麵麵牆上掛著的爬山虎都是它的戰袍,它想穿哪件穿哪件,淩晨回來隨手就往牆上那麼一掛。
這幾天為什麼下大雨呢?因為煙囪覺得衣服髒了,它翻手雲覆手雨,大雨就是它拿來洗衣服用的。他說我胡扯。
又一日,我們口角,誰也不讓誰。
我氣急敗壞地追到廚房,看到他扶著窗台對著窗外的大煙囪,我還想繼續囉唆。
誰知,他轉過頭對我說:“我剛才想,如果我們離婚了,以後一抬頭我就看到這個大煙囪,就會想到你,想到你說它是變形金剛,晚上出去戰鬥……”
我想一想,竟大聲哭了起來。
【獨苗夫妻的家事革命】
沒有人願意做家務吧,起碼我不。家庭生活中,無疑老公做的家務比我多。一方麵,他有潔癖;另一方麵,他不坐班。
可是幹了活兒的人就會很囉唆,就會很在意自己的勞動成果,於是他的台詞常常是:“注意你的腳!”他給我的MSN的留言常常是:“起床看到到處蔓延的黑腳印,就知道你早上幹了什麼,去了哪裏。”我覺得他婆婆媽媽,他覺得我不幹活兒還發脾氣,矛盾從此而生。
其實,剛結婚那會兒,我們不這樣。
那時,我和老公剛有自己的小窩,這小窩不同於過去作為獨生子女的我們在各自家裏擁有的單獨房間,這小窩也不像婚前,我們在大學或單位所流浪的一個個寢室。新婚,新的居住方式、生活方式曾引起我們巨大的好奇,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帶著昂揚的姿態過日子——就像過家家。
比如周末,我會積極地擦幹淨桌椅板凳,然後很詩意地在空空的花瓶裏插一朵鮮花,把每一件衣服疊得像要拿去賣;老公會在某個傍晚,突發奇想創新一道菜,做好後等我回家。那段時間,“你耕田來我織布,我做飯來你刷碗”是我們的常態,但日子越過越久,久到我們意識到要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時,勞動就開始懈怠,不得不做或對方做得少時就會有牢騷。
老公說,他雖然不坐班,可作為記者,要采訪、寫稿,還要關注時政要聞,這麼忙,他還騰出空來,掃地擦桌子,修電燈換純淨水,好不容易等到我下班,他鬆口氣,認為該讓我表現表現了,我卻絲毫沒有那個意思,這讓他感到憤怒。
我也一肚子苦水:白天,我在辦公室完成任務,應付同事,伺候老板,晚上回家時已是一身疲憊。就算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起碼可以吃好睡好,從容打開電腦;就算他做了不少家務,可我有時間有力氣時也沒閑著啊——碗我刷過,衣服我洗過,為什麼他看不到呢?有時我累了一天,進門就想先睡覺,他卻看不慣,哎,我們是夫妻,有必要像合租的兩個同學分得那麼仔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