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沈嵐看他咳血,眉毛挑了一下,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微偏了頭道:“他麼?”
他不那麼咬牙切齒說話的時候便略顯稚嫩,又是天真又是迷惘,“他現在很好。不用去妄想與你一起,也不會對我悖逆,我會把他安置在一個很隱秘很安全的地方,以後他除了我之外,再也見不到別的人啦。”
沈亦驊又憂又恨,腦中轉過無數個念頭,心知沈嵐既然這麼說,藍寧必然還活著,隻是他憶及那個人的種種,實在是思緒難平,他隻得深深呼吸,勉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牢房內靜得出奇。
沈嵐冷眼看他由激動到沉默,不過片刻功夫,心裏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待要再揮鞭,驟然胸中悶痛,他手勢一僵強自鎮定。邊上一個打手湊上來低聲問道:“沈公子可要去休息,懲戒人犯而已,屬下來如何?”
那人操著並不地道的漢話,青布蒙麵殺手打扮,並無出奇之處。
沈嵐看那人一眼,點了點頭,將鞭子遞給他,自己在邊上緩了一會兒,退出去尋檀羽酩。
檀羽酩還在院中撫琴,聽到他腳步也並未看過來,“你們叔侄相見,敘得如何?他還不肯說出那份禮單的下落?”
聽不到沈嵐答話,有些詫異地抬頭看到他衣上血跡,了然一笑,隨即皺眉道:“這種粗活,燕王殿下居然親自做麼。”
沈嵐哼一聲道:“別叫我燕王。”看旁邊的侍童搬過凳子,他擺擺手不要,自己撫胸坐於地上。
檀羽酩見他臉色有些發白,問道:“是天煞功的內力又反噬了麼?”
沈嵐點點頭,沒力氣理他,自己凝神調息。
此刻五神俱寂,耳邊沒有人說話,隻有琴聲悠揚,叮咚如流水。約莫一炷香後沈嵐拂衣起來,麵色已然好了很多。
卻聽檀羽酩道:“不過短短一年,這功夫你已練到第七重了吧。當初我可沒料到你果然會狠心去練,隻不過短時間內速成,還是對身體有所損傷。”
沈嵐揚眉道:“你是怕我會死太早,耽誤你的大事?”
檀羽酩笑笑,並不否認,“你知道我隻留有用的人。你房中那一個,正是我要除去的。”
少年臉上全是戾氣,“你敢……”
檀羽酩冷冷道:“他當初刺我那一劍,我還沒有討還,已算給了你人情。再說你比我更加了解此人,他武功既高,不得不防。你也是聰明人,居然想把此人留在身邊,難道處處放心?”
沈嵐知他所言不虛,思忖片刻,眼中露出決然的神情,“我可以廢了他內力,一來算是抵你的一劍之仇,二來,我亦再無掣肘之憂。”
沈亦驊在地牢裏被反複鞭打暈迷又醒來,胸前的衣服都成了碎片,他身上劇痛,心裏一團亂麻,慢慢地神智昏昏,不知是什麼時辰,炮製他那些人也累了或是出去用膳了,周邊的嘈雜都退卻,他半昏半醒之間,喃喃道:“藍寧……”
有人拿清水觸碰他幹裂的嘴唇,急切喚道:“宣王殿下。”
他從昏厥裏被生拉硬拽出來,勉力睜開眼睛,隻看到一個人影晃來晃去,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閉眼道:“城中今歲末的煙火,總共是幾處?”
那人低聲答道:“西風頂,桂樹梢,甕城底。”
沈嵐走到房門前,停了一會兒,問門口兩個看守裏麵可有什麼動靜。那兩人表示一切如常,裏麵的人一直在榻上躺著,未曾動過。他正要推門進去,看到一個青衣的中年男子匆匆跟來,那男子提著藥箱,眉目深邃,正是檀羽酩帶來中原的親信醫師。
他心裏冷笑,知道檀羽酩不放心,派了人查看情況。
藍寧仰臥在榻上,閉著眼睛,看似神智無覺,安靜得像一縷幽魂。
沈嵐走近了,柔聲喚道:“阿寧。”
藍寧眼睫顫動睜開來,並沒有答話,沈嵐知道酥魂的效力未去,他必定全身無力,連開口都沒有力氣,於是笑了笑,坐於他身邊。那西越的醫師將一碗黑漆漆的藥汁端過來,沈嵐順手接了,低頭吹去一些上麵浮著的熱氣。
藍寧轉動眼珠,看了那個碗一眼,便靜靜望著他,沈嵐輕聲道:“這是化功散。”
“阿寧,不要怪我,是你欺騙我在先,我隻是想個法子,讓你無法再離開我而已。”
“你也別再想著什麼沈亦驊,他現在自身都難保,再說,他幾時對你好過?”
他說到沈亦驊的時候覺得藍寧身體微微一掙,他不以為意,待那碗外沿稍退了些溫度,便將藍寧上身扶起來,要迫他將藥喝下去。當初兩人在坐愁穀借宿的時候,他這套就做得純熟無比,隻是現在手掌隔著薄薄的外衫覺察到藍寧背上微微繃緊的肌肉,知他心中抗拒,沈嵐難免有些心虛。
藍寧嘴唇碰到碗沿,又抬頭看了沈嵐一眼。他眼中無懼無恨,異常清澈,沈嵐卻覺得那眼神像個冰棱子,一下子戳到了自己心裏去,他手一抖,藥汁便灑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