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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沈亦驊對麵是一張太湖石磯,天然雕琢,上麵擺著一壺酒,兩個輕巧的酒杯,他拈起一隻酒杯看了看,隻覺得做工極為小巧精致。

“這是你們南方的青瓷,胎極薄,青釉極厚,雨後天晴方有這樣的色澤。”

檀羽酩笑吟吟走來,此處風景如畫,他本身也似畫中人物,看起來愈發怡然超脫。

沈亦驊放下那酒杯,也笑道:“檀羽公子精通中原文化,這些文雅的做派,比本王還了然幾分。”

旁邊一個小童過來倒了兩杯酒,又端過來一張七弦古琴,檀羽酩坐於琴後,一邊說話一邊調弦,“酩雖然長於莽荒之地,但從小喜愛中原文化,仰慕古人風致,你若笑我不知天高地厚東施效顰,我也無法。”

“你我難得一見,宣王殿下若賞臉,可飲一杯我家鄉的酒。”

沈亦驊低頭看了一眼,也不推辭,執起杯淺酌了一口。那酒色澤殷紅,入口極衝,他隻覺舌下一片腥麻,待將杯中酒水飲盡,由喉間至胸腹都是熱辣,似有火氣豪氣,都被那酒激發出來。他微微一愣。

檀羽酩笑道:“殿下不疑有毒?”

沈亦驊道:“閣下是刀俎,不敢不奉陪。”

檀羽酩微笑頷首,指了指那酒杯道:“怎樣?”

沈亦驊皺眉搖頭,“這酒甚烈。”

檀羽酩哦了一聲,笑道:“是麼?我忘了宣王終究是中原人,的確是喝不來我們北疆的酒。”

他手在琴上拂過,神色有些寂寥,“我生在極北苦寒之地,幼時便在草原荒漠上玩耍,那裏的牧民日子艱難,生活流離辛苦,從我記事起,便覺得那裏的酒也好,水也好,都是這樣辛烈的味道。我父親每次從外麵歸來,總給我講中原是如何如何的富足,隨京是如何如何的繁華。他說起這些,眼裏都有光芒。我從小學琴棋書畫,學經商謀略之術,為的就是終有一天,能親身來到這邊,親眼看看中原。”

沈亦驊望著他眼睛,看到那裏麵閃爍冷漠的光。

“如今我看到了,心中再無遺憾,但有不甘。我是漢人,那些滯留在西北荒莽草原上的,也有好多是漢人,卻隻能跟北疆的牧民搶生計,在那種沙塵漫天的地方孤獨終老,落葉難於歸根。累月經年,不能沒有恨。”

沈亦驊冷冷道:“你們恨中原人占據大好河山,害你們偏處一隅,但你們侵入中原,又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妻離子散。我在邊關多年,邊關百姓一聞西越二字便盡皆咬牙色變,誰無父母兄弟姐妹妻兒?這幾十年爭戰,邊關已無完整人家。這樣你們才心安?這樣也有公平?”

檀羽酩低頭沉沉而笑,“公平?不,我並不要什麼公平。你們生來便國土廣袤生活富足,我們卻要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爭下一寸綠洲。你們是文人風騷見慣風光如畫,我們卻是被稱作賤民草莽身邊隻有大漠黃沙。你們可以安居樂業漁耕樵讀,我們隻能隨著牛羊在草原上奔波流浪。世事盡如此,生來便已然沒有公平。所以,這天下其實隻有勝敗強弱來衡量,卻絕對不是公平。”

他忽然抬頭直對著沈亦驊視線,眼色淡漠絕然。兩人冷冷對視了一會兒,沈亦驊哼道:“閣下擄我來,便是要與我說這些?”

檀羽酩伸出食指搖一搖,“當然不是。”他臉上忽而又綻出笑容,“我與殿下雖初次見麵,殿下的手段,卻早就領教過,前些日子西郊的一處莊園被查封,也是殿下手筆。”

“其他無所謂,但有一份東西,不知道殿下有沒有看到過。”

沈亦驊微微偏頭思索了一陣,“哦,是一份禮單麼?”

檀羽酩掩袖輕咳一聲道:“果然在殿下手中?”

沈亦驊似乎在回憶道:“那上麵似乎是有多國官員的名字,本王不敢隨意處置,早就送至禮部拜托轉達各國了。”

檀羽酩臉色青了青,歎道:“殿下何苦執迷?你是千金之軀,我實在是不願意為難。”

沈亦驊冷笑道:“閣下已請了酒,本王若不合作,是不是便要嚴刑伺候了。”

檀羽酩搖了搖頭,正色道:“宣王殿下誤解我了,隻是,這裏還有一位朋友,也應該是殿下的故人,他現在卻是迫不及待要見殿下了。”說罷與邊上的小童做個手勢,那小童忙忙跑開,片刻便領過來一個人。

沈亦驊原來不知他賣的什麼關子,看到那人進來時微微一愣,美貌的少年立在風裏,脆弱得像一片零落的花瓣,神色間有些微的不安與冷漠。沈亦驊端詳著少年猶嫌青澀的麵孔,腦海裏閃現過往日的一些浮光片影。他早該覺察到的。畢竟沈嵐的容貌,不若其父沈越渠。那種低眉悵然的味道,委屈不訴的神情,像極了他的母親。

他忽然想起什麼,厲聲道:“怎麼是你?藍寧在哪裏?”

沈嵐微微一笑,“五皇叔,阿寧是我的人,自然是好好地在我身邊,難得五皇叔還記得我們,我今日倒想與你敘敘舊情呢。”

昏沉陰暗的地牢裏,隻有幾盞油燈散著黯淡的光,隱約有一絲風來,那點星火就搖擺不定,像是隨時會被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