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沈琮似是有所預感他會來,並不意外,卻問:“為什麼?”
沈亦驊低聲道:“父皇,是兒臣太過執念,既然母親可以洗清冤屈,又有其他人證,兒臣也不再有什麼疑惑了。”
“你對他用了刑,卻得不到有用的口供?”
“……是的。”
沈琮看不出情緒,起身道:“亦驊,你跟朕過來。”
沈亦驊不明所以,跟著他穿過長長的延廊,來到深宮一個偏狹的院子。清風過耳時隱隱傳來斥責與鞭打的聲音,沈亦驊駐足看向裏麵,心想皇宮大內,到底什麼人膽敢如此大聲喧嘩,這裏並非刑房,即使處置下人也不該這樣明目張膽。
這時沈琮揚聲問道:“什麼事情?”
裏麵聲音驟停,片刻那房門打開,走出一個黑衣人,認清了是皇帝,急忙跪下行禮,“陛下,宮中的幾個孩子,今日範了錯處,正責罰著。衝撞了陛下,請贖罪。”
沈亦驊一愣之下便明白過來,想到父皇身邊專門養了這批人,充作影衛死士。
遠遠望見那門裏綁了兩個少年,一身是血奄奄一息。沈琮對那黑衣人擺擺手道:“你去放開他們,帶到這邊來。”
片刻之後那兩個少年便被帶來。看上去都隻有十歲出頭年紀,尚有幾分天真無邪,出來得時候高個那個牽著另一個的手,一臉戒備。
沈琮半蹲下,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高個子的少年強自鎮定答道:“陛下,我叫阿留,這是我弟弟阿敏。”
沈琮笑道:“哦?你們是親兄弟?”
兩個少年一齊搖頭,阿敏一直在哭,阿留搖頭道:“不是,但是跟兄弟一般親。”說著看著阿敏笑了笑。
沈琮道:“那若現在,我讓你殺了你弟弟,你肯麼?”他現在自稱“我”,話說得極其溫和親切,其中寒意卻讓人打個寒戰。
那兄弟倆與沈亦驊都是大吃一驚,沈亦驊脫口道:“父皇……”
阿留攥著拳頭,冷冷道:“那你不如殺了我。”
阿敏更靠近他,嚇得不敢說話。
沈琮搖頭道:“我為何要殺你,若你不肯,我隻會把你們兄弟倆都折斷手腳扔進院後那口井裏,然後讓你們比試比試,誰能活得更久。我手下影衛多得是,不缺你們倆。”
阿留恨道:“你……”
阿敏低聲道:“哥哥,別殺我。”緊緊摟住他。
沈琮哼了一聲,道:“阿留,我給你半柱香時間,你們倆或者死一個,或者死一雙。”
說罷背過身去閉目不再言語。
沈亦驊心念急轉,懇求道:“父皇,何必對兩個孩子生氣,饒他們一回吧。”他想到藍寧聿飛他們原本也都是從這院中出來,心裏就有些可憐這樣的孩子。聿飛雖是他身邊影衛,實際上從小與他一起,關係如手足一般。見沈琮不理,正待繼續請求,卻聽到身後一聲慘呼,回頭看到阿留滿臉驚痛,一隻手扶在腰間,血花染紅了大片衣擺。
那阿敏手裏握著一把沾血的匕首,依然天真驚恐模樣,喃喃道:“哥哥,對不起,阿敏不想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陛下,我不想死,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留我一個吧。”
阿留待要撲上去,卻終於軟倒下來,淚流滿麵,眼見活不了了。
沈亦驊被這手足相殘的場麵怔住,一時無法言語。耳邊沈琮冷冷道:“看到了麼?亦驊,這就是影衛。他們必須冷血至極才能生存。”
“藍寧當年是這院中最出色的一個,他的確天分極高,耐力極強,可是若不是踩著別人一層層的屍體鮮血,他也就成不了當時宮中的第一影。”
“這些影衛,冷酷無情,他們連人都不是,哪裏來的心?”
心驀然間絞痛得無法自已,沈亦驊勉強裝作鎮定,一步一步走出那個院子,茫然回頭看時,沈琮已經徑自走開,背後隻有悠長的延廊,彎彎轉轉,千折百回。
他再次見到藍寧的時候,是在大理寺的死牢裏。
藍寧眼中似乎突然亮了起來,起身時牽動鐵鏈,嘩嘩地作響,慢慢走近來,對著沈亦驊微微一笑,“殿下。”
他十分憔悴,向來麵上又沒什麼表情,現在難得笑起來倒顯出幾分柔和。
他終於又看到他,隔著木闌對望,中間一盞昏昏的燈火,映出地上長長的兩個影子,一個向裏,一個朝外,距離再近,也難以重疊。
沈亦驊下意識撫上腰間的佩劍。劍鞘如今已被磨得光潔,但他仍然記得清楚,七年之前,這裏刻著一個“寧”字。那時還是少年心性,在劍鞘上歪歪扭扭刻了那人的名字,獻寶一般拿去給他看,“藍寧,我每日都摸它一遍,也就是念你一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