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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費了十倍的力氣將那個字在青石上磨去了。可是為什麼盡管他努力去抹殺去忘記,卻反而在往事裏越陷越深。這劍鞘上已然空白一片,但是到底是什麼能令他徹夜難眠,翻覆不忘?

沈亦驊臉色雪白,沉默片刻,忽然柔聲問道:“藍寧,上次在宣城,我還有個問題沒有問你。”

“你是不是,也是喜歡過我的?”

藍寧低聲道:“五殿下,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處?”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藍寧卻又忽然跪下,仰頭道:“大殿下他,絕不會去謀害魯貴妃。請不要為難燕王。”

說到一半,沈亦驊臉色已經變了,冷冷打斷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無緣無故去為難一個孩子。”

藍寧點頭道:“多謝五殿下。”他本不是多話的人,現在看到沈亦驊,隻是時刻提醒自己哪些話不該說,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沈亦驊也默不作聲,片刻低低笑了起來。那聲音冷淡蕭瑟,空幽幽地飄蕩在牢室裏,徘徊許久,終於縹緲不知去向。

“藍寧,你果然是沒有心麼?”

藍寧一愣,見他已打開了牢門俯身進來,無措退後半步,“殿下。”

沈亦驊見他腳步後挪,順手撈起地上的鎖鏈,藍寧全無防備,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下一刻腹中被人猛擊,他眼前昏黑,剛把喉間腥甜咽下,衣襟便被人提了起來,抬頭看到沈亦驊隱含怒火的眼睛。他吸口氣道:“殿下。”

沈亦驊不答,望著他嘴角滲出的一絲血跡,眼中突現迷茫,慢慢俯身下去,在他冷淡的唇上舔了舔。藍寧身體僵直,心底歎了口氣,隻覺得胸中的血氣又要翻騰上來,微弱道:“請殿下為人為己,留一分顏麵。”

沈亦驊目中閃了一閃,慢慢放開了手,道:“顏麵?你還怕我毀了你清白?”

藍寧盯著他眼睛,忽而吐氣笑道:“殿下說笑了。我身上手上,無一點有清白,這兩個字,從來與我無緣。”

沈亦驊臉色已然鐵青。卻聽藍寧道:“殿下左右沒有決斷,於情於理都是失了身份。若魯貴妃還在,也必……”沈亦驊忍無可忍,狠狠將他摜倒地上,恨道:“不許你提我母親!”

藍寧翻落在地,鐐銬牽動鐵鏈嘩啦啦響成一團,他捂著口鼻一邊咳嗽一邊爬起來,續道:“……她也必然不願見你在這裏與我糾纏不清。”

沈亦驊倒退幾步,見他指縫裏慢慢滲出血來,眼睛被那殷紅的顏色刺得疼痛,轉頭不欲再看,喃喃道:“是的……我不該讓她傷心。”慢慢走出去,背脊重新又挺得筆直,也不再看藍寧一眼,自言自語道:“我不會再讓她傷心。”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背向著他,聲音蒼茫,“藍寧,算我沒骨氣。我最後再問你一遍,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當年我那樣對你,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他等了很久。

藍寧望著他背影,點了點頭,道:“沒有。”

沈亦驊長長地吸了口氣,微笑起來,“多謝。”他隻身穿過長長甬道,再不回頭,昏暗的燭光在他身邊搖曳,在牆上地上投出無數個影子,一般冷漠一般孤清。

外麵大好的天光,他走出來時麵上還有些微的笑意。禁軍統領蔚清江已在外麵守了多時,已是急躁非常,這時才鬆口氣。旁邊還等著兩個人,見沈亦驊出來,相對遞個眼色。沈亦驊見那兩人都是宮中侍衛裝束,以為是蔚清江手下,並未留意多問,匆匆上了馬車,吩咐下去立時回府。

他昔日常住宮中,封王是在遠赴邊關之後,並沒有被賜予京中府邸。這處宅子原是皇帝賜給幾個外戚的,如今家族衰微人丁凋零,也沒了主人,早先草草封了,因沈亦驊要回來,也不及大興土木,便又重新打掃粉飾一新,派了些宮女侍衛過來,暫且做了王府。沈亦驊也是初來這裏,下了馬車還未進門,忽而發覺蔚清江身邊少了方才那兩個人,他在軍中多年,於這些細節上頗為留心,這時便有些狐疑,隨口問道:“蔚統領,你那兩個手下呢?”

蔚清江先是詫異,片刻才明白過來沈亦驊問的是誰,答道:“殿下,那並非卑職手下,那是宮中派下來的。那時見殿下還在裏麵審著犯人,不便打擾,便先與卑職一道在外候著。後來殿下出來,他們才進去了。”

沈亦驊忽覺一陣昏眩,往前走了幾步,心中惴惴難安。蔚清江發覺不妥,疑道:“宣王殿下是身體欠安麼?”

沈亦驊搖頭,似是回答他,又像是對自己說道:“算了隨他去吧。本王隻是覺得這裏很好。”

蔚清江待要再問,沈亦驊卻已先踏上了台階,門前的侍衛俯首行禮,他揮手免了,站在門外望進去,眼下正是一年之中最好時節,這是他的宣王府,門內春樹青蔥,蒼翠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