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中原是什麼樣的地方?江南是什麼樣的地方?”
這聲音柔軟纖細,似乎是出自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帳篷拐角處,左天浚停住腳步,稍稍皺起了眉頭,他一早便在巡視大營,見到的都是哭嚎呻吟的傷兵,心情煩躁之極。“是啊……”他心裏苦笑,“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地方?”
帳篷裏又有個粗糙的聲音答道:“那個地方啊……春天的風一吹,最陰暗的牆角都會開花,人們都不愁挨凍,牛羊都不怕受饑……”他說得極至溫柔,裏外的人不由一陣恍惚。
“但是莫塔是北疆人……阿媽還在等莫塔回家……”
“大哥會帶莫塔回家的,再帶著江南的花一起回去。”
“什麼時候啊……”
聲音模模糊糊地低下去。
氈簾猛地被人掀開,冷風狠狠灌進來,裏麵隻有一個滿身血汙的小兵,背朝簾子,暗弱的光下一張發黃的臉。他張皇地回頭,正對上左天浚陰霾的臉,他還認不得元帥的麵孔,隻是遲鈍地發著呆。左天浚目光轉向他懷裏,那是個消瘦的少年,上下都有燒傷,已看不出來原本的麵孔,瞳孔渙散,眼見得難以活命了。
左天浚心中竟然有些悲愴,也忘了要說什麼,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他安慰自己,流血、犧牲,這本來便是戰場上的平常事,他一生征戰無數,經曆過的死傷何止千萬,而中原是一塊璞玉,要得到它更要付出代價,西越國的欲望和野心,必然要血淚來渲染,而這一切,日後都會在那些中原的漢人身上討還。
正自出神,有人喚道:“元帥……”他身後已站了一名穿戴盔甲的女子,猩紅的長巾披在肩上,襯著膚色雪白,麵目說不上極美,卻有少見的英氣。正是他帳下騎兵統衛之一,雲麾將軍嘉朵那。
她於前次追擊襲兵的戰役中受了箭傷,這幾日一直在軍中休養。她是柯沅太後的嫡係,左天浚與她關係也是親近,此時見她麵上有隱隱憂色,心中便有幾分了然。兩人到了帳中,借機使退了左右,嘉朵那這才低聲道:“燕城戰事失利,皇上已然知曉。剛派人下了旨意,急召元帥回國,隻怕是要治罪,太後暗中殺了傳旨的小吏,另派人來報信。”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與一張黃絹密旨,遞給左天浚。
左天浚粗粗看了遍信,又忙忙展開那密旨,初時驚怒,漸漸麵色陰冷下來,“攻城之戰損傷雖巨,但我精銳還在,眼下形勢未決。皇上如此急性,是怕找不到機會懲治我麼?”
嘉朵那恨恨道:“燕城原本已在咱們手中,都是那宣王暗中施援手,導致功敗垂成。咱們依的是內線的情報,現在細細想來,那人也是一直跟在皇上身邊的,怎麼不是他暗中要摘咱們的錯處?”
左天浚滿臉不可置信之色,沉吟道:“怎會?他理應與我等同齊一心。”卻聽嘉朵那一聲嗤笑,他皺了眉頭道:“你不該如此無禮揣測,那人一向得到太後寵信,他與皇上,原本該勢不兩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