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左天浚素來親近於柯沅氏,奈何他兵權在手,樊哲沁動他不得,若能利用他君臣矛盾下手,於我有莫大的好處。”
沈亦驊與邊上聿飛對望笑了笑,心知此事若能成功,往後一路便能順暢許多。
三日後的黎明,天幕始揭,第一縷陽光落在城頭,“沈”字大旗豔紅招搖如被火焰燒灼,頭頂是愈見明朗的天日,城下卻是全然的靜寂的黑甲□□,沉黑之下掩藏吞天沒地的欲望,西越戰車隆隆壓至護城河邊,隨著火箭呼哨而出,攻城之戰已然開始。
火箭密如蜂雨,有些甚至越過城頭落入城中,燒著了幾處的民宅。一同飛上城頭的,還有數十斤的大石,有些守城的兵士不及躲閃,便被砸成了肉糜。拋石車一壓一彈,日光下那影子猙獰伸展,借此掩護,西越人占著雲梯幾次接近城頭,首當其衝者卻被一刀砍去頭顱,那血光比天光更為耀眼,殷紅的液汁沿著城垛汩汩而流,被城牆裏的磚石饑渴一般吸幹。
雲梯上的敵兵卻越聚越多,李念冷眼看著,猛一聲令喝,後一隊守城的士兵便匆匆忙忙將鉛水倒下,霎時慘叫粘成一片,敵兵像幹枯的葉子,從雲梯上翻轉滾落,城下黃土彌起數丈。滾石,巨木,也一並砸下。
左天浚遙遙坐於中軍,眼見這戰事慘烈,臉色鐵青,眼裏有青天白日,也有洶洶火焰。戴稽已將守城士兵分成兩隊,其中一隊先去抵禦攻上城頭的西越敵軍,另一隊負責器械裝備。
這一役一直從清晨持續到傍晚,日影下箭雨在半空紛飛,其間血氣肆虐,城牆也似乎震顫發抖,無數士兵從城頭流血翻滾落下,還有些並未死去,還沒來得及□□,早已分不清敵我,就被馬蹄踩進了黃土混成了血泥,滿地殘肢血肉慘不忍睹。護城河幾乎被肢體填滿。
雙方都疲憊已極,但是燕城防守太過堅硬,攻城戰事並未有進展。
沈亦驊並未親自督戰,隻坐在戴府大廳,聽著手下兵將不停將戰事稟報上來,聽聞敵兵幾次便險些攻上城頭,他始終鎮定自若,倒是燕王沈嵐坐於一旁,神色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又驚惶。其間聿飛去了城頭三趟,最後一趟回來時身上麵上都沾了火灰,稟道:“敵兵火箭甚嚴,東城的瞭台起了大火,現下已滅了,戴稽將軍守在那裏,告請兩位王爺不必擔心。”
沈亦驊緩緩點頭,問道:“城上將士傷亡如何?”
聿飛低聲道:“東城已折了近兩百人,傷者更是難計,西城又略為好些。城中還有些百姓人家,未及疏散躲藏,被流矢傷及的,也不在少數。百姓頗為惶恐。”
沈亦驊默然,片刻道:“現在戰事未決,城中不得驚亂,王府及驛館都已收容一些傷者,醫館俱不可閉門。你派人作安撫。若有人膽敢惑亂生事,有半句不豫之言,便拿為細作立刻斬了。”
他思慮正深,卻聽旁邊沈嵐插口道:“眼下生死之時,民心難免生亂,五叔豈可因亂生暴戾之舉。”
聿飛驚訝,望那少年一眼,沈亦驊哼了一聲,轉頭看沈嵐,見那少年眉目間有決然之色,正咬住下唇與他對視。沈嵐麵孔清麗秀美,那憂鬱倔強的表情似曾相識,卻絕對不似其父沈越渠。沈亦驊一時卻想不起那個影子是誰,也懶得去想,隻微微偏了頭道:“哦,我倒險些忘了,你才是這燕城之主,準正的燕王。”
他言罷卻大笑,揮袖離座,徑往廳後去了,“那就請燕王親自坐鎮中廳罷,本王告退。”廳上原本坐著些將領,大多是戴稽手下,見沈亦驊如此,初時猶豫坐立不安,相互使個眼色,也接連告退緊隨沈亦驊身後而去,廳上最終隻剩下沈嵐孤零零一個。
那少年僵硬地坐著不動,一隻手摳著座上的扶手,深色的花漆一塊塊落下,指尖突然被木刺紮了,他遲滯地去看,還沒覺出疼痛,剛一低頭眼中便有冰涼的水珠滾落下來。
此次攻城持續了整三日三夜,等到天邊曙光再現之時,已無人分得出那是何年何日的朝陽,城上城下都是一漠的血紅。西越軍中終於鳴金,大軍進而有矩退而守陣,尾後拖著蹣跚的傷兵。城上望下看去,烏雲退卻,留下滿地殘缺的屍體,被血色醃了,被黃沙糊了,看不出躺在那裏的,到底是誰家的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