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漪道:“公子是覺得邊關有變?”
檀羽酩不言。許久才歎了口氣,“燕城不過一個邊關小城,燕王沈嵐不過一個失寵被貶的皇孫,即使落亡,無人會咬牙計較。而對於我西越,燕城好比棋盤上一個活眼。既激活士氣,得到之後退守進攻,都有餘地。”
“宣城之中有我西越耳目,若沈亦驊有出兵動向,必會有消息傳來,如今竟然沒有絲毫動靜。我一時疏漏,竟然小看了沈亦驊,隻怕他暗地出兵,我軍卻沒有準備。”
費桓低聲道:“現在燕王的人來到京裏,我們又該如何?”
檀羽酩望著他道:“我知道你是咽不下這口怨氣。但此人進京的目的絕非隻為一張發兵的旨意,我需要弄明白。”
費桓手心握拳埋頭應了,心裏卻頗不服氣,心想不管他目的為何,隻要結果了性命,又能如何作怪?公子從來小心,這回隻怕有點過了頭了。
檀羽酩目光在他臉上掃一眼,知他所想,卻聲色不動,待他行禮出去了,也讓碧漪起身。
“費桓那性子太急躁,竟然連你也勸他不下。”
碧漪不敢言語。
檀羽酩卻莫名地歎了口氣。暮色便突然深重了起來。
他從來心思縝密思慮極多,這夜便再也沒有睡著,次日起來布置了一些事務,仍然不見邊關有什麼變故消息傳來,心裏也不知是安心還是憂慮。
接下來一連三天,檀羽酩都沒有出門,四皇子府上曾派人來邀,他也稱病謝拒,白天耗在後園子裏賞花賦詩,夜裏早早休息,完全看不出半分心思。
這三天裏,他收到兩份來自邊關的密報,頭一份說的是燕王派人向宣城沈亦驊求援,使者被沈亦驊拒之府外加之羞辱,且全然無出兵意向。但宣城突然上下戒備森嚴,沈亦驊下令全城搜查,以防西越奸細有所意圖。這樣一來,消息通遞周折許多。
第二份說的是燕城的局勢,城中糧草將絕,兵折將損無算,燕王已遣人去鄰近的宣城求援……
看看發信的時日,已隔了將近一個月。檀羽酩按按眉心,止不住苦笑,碧漪手中拈了個火折子,將信接過來點燃了,看著那點紙屑在火光裏焦黑扭曲,片刻便灰飛湮滅。
第九章
一個月時間當然可以做很多事情,且不論京中暗潮湧動,而邊關沈亦驊的兩萬精兵晝伏夜行悄無聲息,也已到達了燕城。
這個時候天邊剛剛露出一點微明。軍隊並不急於進城,先駐紮在離城二百裏的背坡之處,伺機而動,隻等沈亦驊的命令。
沈亦驊卻攜了幾個親兵隨從暗中潛近,立在距城不遠的一個山頭上,看一點晨曦的光,將自己腳下的影子拉得長長。他遙望遠處的城郭,那下麵依稀插了些斑駁殘破的旌旗,斷戟斷刀靜默地橫在黃土裏。灰蒙蒙的天幕下聳著灰蒙蒙的城牆垛,城頭仍然頑強地斜出一麵大旗,那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跡,已經辨認不住本來的顏色,但上麵那個墨色的“沈”字,距離雖遠,觸目驚心。
沈亦驊冷眼看著,直到天色漸漸明晰,曉風帶來血腥之氣,陽光透過棉絮樣的雲層零碎的灑滿地麵,經曆了數個月屍橫血洗的戰場,正在金色的晨光裏再次蘇醒。
“關先生,依你看咱們應該什麼時候進城?”
“現在不知城中形勢如何,也要先探清西越的兵力,王爺總要等個最好的時機。”
沈亦驊身在邊關多年,為長遠計,他手下專門收了一些西域北疆的本地人,訓練他們混入敵營探聽情報,這時便有斷續的消息遞進主帳,言道城中糧草已於三日前斷絕,而雙方一直對峙,事已至此,西越大軍不再猛力攻城,這些天隻不停在城下喊話招降,同時重重圍困,隻待城中軍民筋疲力盡之時不攻而破。
“這次西越大軍的主帥是左天浚,西越王最得力的將領之一。此人與王室關係緊密,作戰驍勇且狡詐小心,這次圍攻號稱來了十萬大軍,西越軍中漢人在少數,多是從北疆征來的本地精兵,長於騎射追擊,而我方的戰馬耐力腳力皆遜一籌。是以西越騎兵,乃此役大患。”
沈亦驊一時沉吟不語,隨手抓起一把沙盤上的黃土,細細捏玩撒下。
聿飛道:“關先生的意思是要挫他們的銳氣,便要先消滅這些騎兵。但我們這次行軍,但求輕便飛速,所帶輜重甚少,重炮等更別提。雖然是挑選出來的精兵,但大多刀劍槍戟,擅長近搏,假使列箭隊,對付西越訓練有素的鐵甲騎兵隻怕也是難當。至於燕城之內的兵馬,鏖戰日長,也是強弩之末,”
西越騎兵冠絕天下,己方隻有精兵兩萬,且也多是騎兵步兵,硬碰必然吃虧,隻能智取。關逢雪道:“騎兵驍勇,不貴多,但必然是衝鋒在前,論起這速度,咱們怕是趕不上,也迎不住。”
沈亦驊道:“燕城並無險可守,但這四圍百裏地,起伏不平山坳甚多,若能將西越大軍的戰線拉長,讓其首尾不顧,才能逐一擊破。”停頓了一會兒,看看沙盤皺眉道:“至於這騎兵……”
帳簾突然被揭起,一個兵衛匆匆進來稟報,說是押糧斷後的李念將軍已然到了。
李念是土生土長的關外人,眉目粗獷,性情也豪爽,他熟悉關外的風土地形,較之沈亦驊和聿飛,他更是身經百戰素有功勳。見他進來行禮,沈亦驊雖是王爺身份,也站起身來迎道:“李將軍來得正好,我們正有個難題,要與將軍商榷。”
入夜時燕城已有使者暗中出城來,沈亦驊隻瞥了一眼,見那人雙目深陷滿臉憔悴,向他行禮時激動難抑。
沈亦驊端著茶水,咳嗽了一聲道:“我那侄兒燕王呢?在城內還好好活著吧。”
那使者愣住,尷尬難言,隻覺宣王這話說得極其不客氣,他不知宮中恩怨,想著燕王不過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也不知道是那輩子與這宣王結下的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