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矣呀”歎息,古舊的大門應聲而開,藍寧拍去手上塵土,時隔七年,他又重回到舊地。沈越渠雖然做了幾年太子,卻極少住在東宮,這裏本是他封王授爵時修的王府,大多光陰都在此度過。
院子裏蔓草鋪展野木叢生,早不見原來麵目,沈越渠喜歡擺弄花卉魚鳥,前後院都修了數個池子魚塘,種滿荷花,又在水塘邊種下垂柳,如今雜草高過頭頂,剩了一片狼藉。
當年皇帝親自帶了藍寧來到太子府上,左右卻看不見沈越渠人影,午時待到日暮,皇帝陰沉了臉便要離去,才看到太子狼狽地被幾個仆人扶到堂前來。他剛喝醉了酒,一身酒氣混雜汗味,眼睛都睜不開。
在那之前,藍寧在深宮中常聽說當朝太子溫和迂訥近乎愚鈍,並不為皇上所喜,那時他還小,心裏便常覺得這位太子懦弱可憐,後來他服侍在側,看到那些求而不得的錐心之痛,咫尺天涯的蝕骨思憶,才惘然地明白太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沈越渠教會了他怎麼在床上承受情愛,卻沒有告訴他怎麼去追求應對愛情,因為連沈越渠自己也不知道。
藍寧繞過前廳,轉折幾下來到一個小小偏院,荒草漠漠,漫過半邊院子去。這裏隻有兩間青瓦矮房,簡陋卻清淨,是他當年的居所。屋裏陳設並無什麼變化,床榻上麵積攢了這些年的一層層灰,他隻覺世事變遷,兜轉一圈卻好似又回到了原地。
屋內光線晦暗,絲絲縷縷如緊拉的琴弦,風聲一動,他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未及轉頭,身邊長劍連鞘向後遞出,那偷襲的人沒有近身,眉心死穴上一點殷紅,軟綿綿倒下。後來的同伴一聲驚呼,已被劍鞘順勢擊碎了胸骨。窗外有人低聲發令:“放箭!”頓時裂空呼哨之聲不斷,箭弩紛紛射進屋內,那箭比一般的短些粗些,做了倒刺,泛著微弱的藍光。
藍寧將死屍踢得翻轉,正好擋住一波箭。他隨即長身一躍,破窗而出。
屋外圍了十幾個人,勁裝蒙麵,見藍寧出來,知道距離已近箭弩不能傷他,換了兵刃猱身欺上,陣形變幻,將藍寧困在中央。院中異常寂靜,耳邊有風聲瑟瑟。
藍寧左手劍鞘橫在當胸,微微垂目,唇邊泛一個冷笑。他單人獨劍,看似分外淒孤。看周圍的人沒有先行出招,他足下挪動,忽然向前邁出一步,帶得那陣勢也動了一步。
就在這一步未穩,藍寧手中長劍輕吟一聲滑出鞘中,所指之處,正是陣中最薄弱的一人。那殺手長聲嘶叫,鮮血噴上半空,藍寧的劍已穿喉而過。一擊得中,他卻並不急於抽身,反而飛身掠回原地。陣勢少了一人,就像諾大的袋子破了個缺口,完全兜不住中心縱橫的劍氣,轉瞬又倒下兩人。藍寧出劍極快且不留餘地,隻一招便見血奪命,他身上殺氣大盛,一雙眼睛染了血腥,竟然明豔異常。
那幾個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篩選的殺手,在他麵前居然占不到半點便宜,驚疑這人的武功路數也完全不像什麼征戰沙場的武將身手,其出劍的絕情狠辣程度,反而更勝於己方。
血光映著劍光,分不清那個更晃眼,藍寧甩手一劍結果了背後兩人,目光環顧,臉色漠然,問道:“還來?”他黑衣上看不清沾染了多少血,腳下的泥土已經成了暗紅顏色。
剩餘的幾個殺手又驚又怒,看著滿地同伴的屍體覺得心有不甘,卻也知道今日難以討到好處,低聲咒罵一句,隻得飛身離去。
藍寧並不攔阻,垂目如同凝思。待周圍寂靜了,張嘴吐出一口血,他咳嗽了一陣也不在意,慢慢俯身去揭開地上一人的蒙麵黑布,那人死時麵目十分猙獰,他皺眉不看,仔細搜那具屍身也不見什麼身份印記,又去一一翻了別的幾具,卻看清這些人的手背上都有一個烙痕,似是羽毛形狀。
園子裏草色茵茵,弱柳拂動。
檀羽酩轉到廂房門前,聽到裏麵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音。
“該死的中原人,這麼狡猾狠毒。”
“你現在可算明白過來了,昨日又是怎麼想的?誰叫你去殺那個什麼燕王的手下,公子可同意了?”接這話的人聲音清脆,正是檀羽酩隨身的侍女碧漪。
“我,我原來想著殺了那人不過是瑣事一件,可回來再告知公子,哪知……”
“哪知碰到了硬招子。哼,如今可好,死了這麼多弟兄,你我怎麼向公子交代?”
那門是虛掩的,檀羽酩推門進去,問道:“交代什麼?”
屋裏兩人慌張無措,跪下叩頭,連連道:“公子恕罪……”
碧漪邊上那人卻是檀羽酩手下的侍衛之一,叫做費桓,他身上箭囊佩刀還未摘下,身上衣服血跡點點。檀羽酩打量他一會,皺眉道:“你們去殺了什麼人?”
費桓不敢抬頭,“那沈辟疆說邊關來了人求旨增援,那時公子不在,我原想索性除了後患。”
檀羽酩道:“遠水難解近渴,增援之事,何須如此費周章。沈辟疆難道是傻子?”
這話帶了隱怒,費桓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一時無語。卻聽檀羽酩又道:“沈辟疆與咱們有協定,又怕他自己下了水旁人身上太幹淨,便想叫咱們也下去幫他摸魚。這人倒聰明。”
碧漪小心翼翼道:“公子,那……我們不必去管他們內訌?”
檀羽酩沉思未答,費桓聞言卻急了,“那人的殺了我們十來個弟兄,這筆帳總要算回來。”
檀羽酩看他一眼,疑道:“那人武功真的如此厲害?”
費桓點頭,咬牙不已,“也是屬下學藝不精,害了弟兄們性命。”
檀羽酩忍不住思忖,慢慢走至桌旁坐下,“藍寧……”他把這兩個字在唇齒間回味了一遍,惘然若失。“我從未聽過此人名字。他在燕王手下多年,本領又是如此,為何不見聞達?也許隻不過是個親信家將。他若求援,理應去向宣城沈亦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