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瑩此時為孫晧盡了最後一份力,讓他分別向王渾、王濬、司馬伷遞交降書,這個計謀並沒有延遲東吳的滅亡,但後來證明,對王濬、王渾爭功一事,確實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太康元年(280),農曆三月十五,王濬的艦隊開到了建業。孫晧按照古禮,麵縛輿櫬,銜壁牽羊,投降。司馬炎封孫晧為歸命侯,年薪不菲:糧食五千斛,錢五十萬,絹五百匹,綿五百斤。
天下終於統一了。
平吳之後,改年號為太康,全國上下痛飲慶功酒,一喝喝了五天,隻有一個人深感落寞:王渾。
理性,似乎從來都是事後分析出來的。理性經濟人隻是一個神話,而理性曆史人,同樣稀少,當下的抉擇,從來都是兩難的,這種時候,勇氣往往起著最關鍵的作用。比如,陳勝、吳廣,九百人就敢揭竿而起。
要成功,先發瘋,頭腦簡單向前衝。
王渾在該踩油門的時候,一腳搗在了刹車上,百日圍逼建業,擊潰孫晧中軍,可占領建業的頭等大功,卻拱手送人。
然而王渾還不是最鬱悶的人,很快,王濬就比他還鬱悶了。
話說王濬回到朝中,本以為自己是個載譽而歸的英雄,沒想到迎接他的卻如滿天雪片般的彈劾,當然,這些彈劾主要來自王渾的親信同黨。
這個局麵,其實早就有人預料到了,王濬的智囊何攀。早在王濬占領建業,接受孫晧投降的時候,何攀就建議,趕緊把孫晧移交給王渾和司馬伷,由他們派人送孫晧去洛陽,饒是如此,王渾也沒領情。
回到洛陽之後,兩位王將軍打起了口水戰,雖然王渾人多勢眾,但王濬也據理力爭,一個人先後遞交了好幾封論證嚴密的長篇大論,證明自己有功無過。一時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說我不聽號令,我說我是沒及時收到號令,你說我搶掠吳宮,我說你才是縱容部下的人。其實,這些細節沒必要糾纏,事情的本質很簡單,爭頭功。
司馬炎對此心中有數,且不說之前王渾在東南做出的貢獻,這次吳國最後的抵抗力量,也是王渾的部隊殲滅的,王濬才能下建業如入無人之境。於是,他對王渾的功績大加肯定,晉爵為公,增封食邑八千戶,轉征東大將軍,贈子弟為侯。
王濬的功績也不容抹煞,畢竟是他勇往直前,拔得頭籌,盡管朝中輿論一邊倒,都要給王濬定罪,司馬炎始終沒有同意,一直說,無罪,勿推。廷尉劉頌給二人定功,以王渾為上,王濬為中,司馬炎認為不公平,還降了劉頌的職。
為了勉勵王濬,司馬炎加其為輔國大將軍,而實際待遇超出了舊製,和“征”“鎮”字號的大將軍等同,後又封侯,邑萬戶,等等。
然而,領導的苦心王濬似乎視而不見。每次一有機會覲見皇上,這老漢就翻過來掉過去地訴說自己的委屈,說到激動處,竟然拂袖離去,連聲bye-bye都不跟皇上說。
這也就是司馬炎,好好先生一個,換了別的皇帝你試試?但是,跟領導耍態度,畢竟是有極大風險的舉動。
這時候,有人預見了王濬的危險。這人叫範通,是王濬的護軍,兩人還有點姻親關係,雖然他名字不太好聽,但絕不是個飯桶。
範通主動登門,向王濬指出了問題的嚴重性,“您立了大功,是件美事,可惜並未盡善,才有這連日來的一場爭訟閑氣。當日您凱旋歸來,立刻激流勇退,回家休息,絕口不提平吳之事多好?人家要問起這事,你就說,主上領導有方,同事盡心盡力,我個人哪有什麼值得一說的功勞?”
王濬聽了,不以為然,老兄,我不是爭功,我是懼禍啊,當年鄧艾就是被剝奪了話語權之後,無從為自己分辯,才遭慘死的。
範通當場就說了,您覺得,以王渾在朝中的勢力,就算您充分行使話語權,憑您一張嘴,說得過人家那麼多張嘴麼?這時候,隻能以德服人,對吧。當年藺相如怎麼能使廉頗負荊請罪的?王渾一個巴掌拍不響,時間長了,他自己就慚愧了。現在您非爭這口氣,這不是不給王渾台階下麼?再說了,您怎麼還敢給皇上擺臭臉?
王濬頓時醒悟過來,原來自己一直在鋼絲上玩後空翻哪。鄧艾怎麼死的?根本不是沒機會說話,而是話說得太多了,不把領導放眼裏。
認識到錯誤之後,王濬停止了與王渾的爭執。這就對了,你有什麼功勞,最好由別人替你說,老王賣瓜就不好看了不是?
果然,人在自己安靜下來後,就容易聽到外界的聲音。朝中還是有人幫王濬說話的,比如,博士秦秀、太子洗馬孟康和著名的李密,都上表力爭。不久後,司馬炎又升級王濬為鎮軍大將軍。
這事鬧了一陣子,雙方便罷手了。之後,兩人之間一直有點疙疙瘩瘩的,比如,由此王渾因公事去拜訪王濬,王濬先在家裏布置好保鏢,才敢相見。好在當時已經是和平年代,天下無事,兩位老將軍也都六七十了,再沒什麼合作機會,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來。
太康六年(285),王濬卒,時年八十,諡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