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爭奪西陵
鳳凰元年(272)秋,西陵(宜昌)都督步闡收到一封來自建業的征召令,不禁嚇得魂飛魄散。
孫吳是個客籍政權,主要依靠南方大族和北方南遷大族的支持,豪族也因此享有一些特權,其中便有一項世襲領兵權。步闡鎮西陵,也是接父親步騭的班,慣例如此,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召我回去?
步闡的反應並不是個別現象。如今這年月,午夜夢回,估計東吳官員們的習慣性動作,就是摸摸自己項上人頭還在不在,因為他們攤上了一個著名的暴君——孫晧。
東吳這些年的情況,可用四個字概括:同室操戈!宗室之間互相殘殺,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孫家人越來越少,最後,大家擁立了前太子孫和的嫡子孫晧。此人當年二十三歲,看起來才智精明,韜晦自守,應該能成長為一代明君。
但很不幸,這是個變態青年。
犯罪心理學中,有這麼個說法,最初的受害者很可能變成後來的加害者,孫晧的情況正是如此。他本是堂堂正正的皇嫡孫。可十一歲那年,大禍臨頭,父親遭廢,不久就被活活逼死,家庭支離破碎,而他的仇人們,同樣姓孫!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背負如此巨大的心靈創傷,世界觀不顛覆才怪。什麼骨肉親情,什麼君臣之義,全他媽的放狗屁!隻有權力才是永恒的,得權者得到一切,失權者失去一切,甚至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即位僅幾個月,孫晧便流放並追殺了擁立他即位的濮陽興和張布(他還是孫晧的老丈人之一),夷三族,之後害死了上一任皇帝孫休的遺孀和兩個大兒子,不久,他兩個庶弟被歹人挾持造反,他又毫不猶豫了殺了弟弟和庶母。
滿朝文武百官,也時刻生活在丟官、致殘、流放以至死亡的陰影之中,剝臉皮的,砍腳的,挖鼻子鑿眼的,溺斃的,賜毒酒的,花樣百出。因為孫晧不相信任何人。
據我不完全統計,東吳先後被害的臣子,計有徐紹、樓玄、賀邵、王蕃、留平、韋昭等數十人之多,其餘的無名受害者更是數不勝數。一般來說,皇上叫你,就等於閻王爺叫你了。
早在兩年前,孫晧突然讓何定領兵五千,奔赴夏口。當時的夏口督孫秀的第一反應就是,皇上來抓我了,跑!
孫秀帶著老婆孩子和幾百名親兵,連夜逃到了晉國。當然,事後孫晧解釋說,自己隻是派何定去夏口打獵而已。估計沒人信,孫秀這是跑掉了,如果沒跑,誰也說不準這究竟是去打野味的,還是打人的。
孫秀到了晉國,不到一個月,便被拜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會稽公。水深火熱中的吳國吏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在北方,有一個香格裏拉般的仙境——晉國。聽說,那裏的皇帝很仁慈,很體貼,那裏的人民生活很幸福,很美滿。
還等什麼?能逃出生天的,趕緊逃吧。
步闡向晉廷歸降了,隨身還帶著嫁妝——西陵。
司馬炎立刻表示嘉獎,詔以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領交州牧,封宜都公。
此時,陸抗為鎮軍大將軍,駐守樂鄉,同時都督西陵、信陵、夷道、公安等地。他聽聞這個消息,大吃一驚,立即派出左奕、吾彥,討伐叛將步闡。
而晉國,也隨之派出三路大軍,前來接應步闡,這三路軍分別是,荊州刺史楊肇,直接赴西陵會合步闡的守軍;車騎將軍羊祜率步兵向江陵;東監軍徐胤領水軍攻建平。
陸抗大將軍聽聞此事,給左奕、吾彥下了一道命令,停止軍事行動,大家操起工具來,築圍,範圍是西陵東北一線,從赤溪直到故市。大將軍還特別著急,一天能派人來催三遍,築好了沒?築好了沒?築好了沒?
西陵諸將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幾天前還催著我們急行軍,這到了西陵,突然又不讓打了,築的什麼圍?
大將軍莫不是急昏頭了,可得提醒他一下。
於是,左奕、吾彥向陸抗提出了反對意見:我軍士氣正盛,應該抓緊時間攻城,我們敢保證,不等晉國援軍開到,西陵就可以拿下。何必築圍,空耗士兵力氣?
陸抗耐心做了解釋:西陵據險城固,糧穀又足,城內的器械和守備布置,都是當年我親自規劃的,我還能不了解情況麼?一時半會兒是打不下來的。
日子久了,等晉軍到來,城裏有步闡,城外有楊肇、羊祜等人,咱們豈不是成了奧利奧的夾心,兩麵挨擠?現在不修築工事,到時候怎麼辦?
話說得很清楚,這泥水活兒,大家還得繼續幹。諸將一聽,不免失望,屢屢表示,這西陵,未必就會拖入持久戰,不打,怎麼能知道呢?
陸抗歎了口氣,好吧,就讓你們試一試,明天不開工,大家打一仗,如果敗了,都給我閉嘴,老實幹活。
結果不出所料,“試打”失敗,大家這下無語了,專心築圍。
圍壘剛剛築好,羊祜的五萬大軍已開到了江陵,而陸抗卻點齊將士,準備開赴西陵。這江陵就白送給羊祜了?東吳將領們又一次迷惑了,紛紛勸阻。
關鍵時刻,不要懷疑領導的水平,陸抗這麼做,是經過了周詳的分析的。當然,史書上一句話帶過了,咱們自己動手研究一下吧。
沿長江水,自西北向東南,依次排布著建平、信陵(秭歸東南)、西陵,江水在夷道(宜都)拐了個彎,向東流去,到了江陵,再次向南,流經樂鄉和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