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標,問鼎者誰
讓我們把時鍾倒撥,回到鹹熙元年(264)農曆十月。
洛陽的冬天一向十分難熬,但司馬炎心裏卻暖洋洋的,好似春風拂過。因為他剛剛贏得了一場長達十幾年的競標。這次競標的意義說其重於泰山也不為過,因為中標人將承包一個浩大工程——天下!
司馬炎是司馬昭的嫡長子,自出生之日起,頭上便戴著“唯一合法繼承人”的桂冠,本不應該被拖入一場令他心驚膽戰的競爭中去。
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司馬家的這一本簡直是甲骨文寫成的。
按理說,司馬氏產業的繼承人,首先是伯父司馬師,但他不幸英年早逝。對於伯父的故世,司馬炎不能不感到悲傷,但是禍兮福所伏,父親因此從候補變成了主力。
在他十二三歲的時候,二弟出生了。父親給弟弟取名為司馬攸,字大猷。聯想到自己的名字,少年司馬炎突然覺得眼前一亮,似乎隱約體會到父親的良苦用心。
中國人的名、字、別號,是一門學問,往往體現時代特色,比如20世紀50年代有很多陳援朝、張抗美。
漢末魏晉時期,也有流行的名和字,特別是表字,又稱表德,往往進一步闡釋名的含義,表達更幽微的情誌和期望。當時取字比較偏好下麵幾個字眼:子,士,彥。比如司馬師字子元,司馬昭字子上,鍾會字士季,鄧艾字士則(鄧艾趕時髦自己改的)。
除了這幾個流行字,還有一種傳統取字法,伯仲叔季再加某個共字。采用這兩種方法,往往可以解決一大串兒子取字的問題。最著名的要數司馬懿八兄弟,表字依次是伯達、仲達、叔達、季達、顯達、惠達、雅達、幼達。好家夥,八個人站一排,簡直是一個謎麵兒,打一北京的名勝古跡所在地。
不過,也有人不願意這麼隨大流。他們往往有一番話不能直說,就趁給後代起名字的機會過把癮。比如,劉備倆兒子的名兒,連起來一讀,封了個禪的。
司馬炎發現,父親給自己兄弟二人所取的字,與當年劉備的用心有異曲同工之妙。司馬炎,字安世,安民濟世。何等樣人能對兒子提出這麼任重道遠的期許?
如果隻是司馬炎有個這麼大氣磅礴的字,還可以說司馬昭心血來潮,那司馬攸的表字大猷,又怎麼解釋?
“猷,道也;大道,治國之禮法。”——語出《詩·小雅·巧言》:“奕奕寢廟,君子作之;秩秩大猷,聖人莫之。”
又是安世,又是治國的,一次是偶然,兩次就是蓄意了。司馬炎明白了,將來父親留給自己的,遠不止於公卿而已。
這本是件好事,但是好事往往多磨,怪就怪他二弟司馬攸。
司馬攸自幼聰明大氣,深得全家人器重喜愛,三歲便封長樂亭侯,憑的是“從征王淩”的戰功。司馬懿討伐王淩時,司馬攸走路能走穩當就不錯了。所謂從征王淩,那是不可能的,自然是出於對司馬懿功績的嘉獎,蔭及子孫。
但這麼小的年紀就封侯,仍算比較罕見的待遇。曹魏諸王,一般都是在十幾歲的時候,確定不會夭折,才封爵位。司馬炎自己,也是嘉平年間才得封侯,當時起碼十六七歲了。
要命的事還在後麵,由於司馬師膝下隻有五朵金花,沒有兒子,司馬懿便挑了個最看好的孫子司馬攸(宣帝器之)過繼給司馬師,以繼香火。
司馬師死後,司馬攸襲封舞陽侯,這可是司馬懿當年的封號,由身為長子的司馬師承襲下來的!司馬攸的正統地位,似乎已經得到了確立。
更糟心的是,這些年間,父親司馬昭屢屢放話出來,“大業是我長兄司馬師的,我不過是個臨時代理,百年之後,這一切我將交還給他的嗣子司馬攸。”
司馬師的嗣子,實際上還是司馬昭的親兒子,傳位於他,於理好看,於情自然,是個雙贏的選擇。
大殿之中,麵對膝下承歡的兒子們,司馬昭指著自己所坐的晉公正榻,說:“這將來就是桃符的座位啦。”(司馬攸小名桃符)。
司馬攸當時年紀尚小,聽了這話沒多大反應,但恭謹立於一旁,已經成年的司馬炎聽在耳朵裏,如同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