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些年來,曹爽昏招百出,但他還是做對了一件事,平素對前輩老鄉桓範禮敬有加。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麵。
那天早上,司馬懿一開始並不是請太仆王觀,而是請桓範行中領軍事。桓範正準備應命,他兒子冷不丁插了句嘴,“天子在外,還是出城的好(車駕在外,不如南出)。”
這句話,在桓範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是啊,我到底是誰的臣子,是天子的,還是司馬懿的?答案不言而喻,是天子的。那麼,作為一個忠臣,我怎麼能不出城保駕呢?
但天子現在跟曹爽拴一塊兒呢,出城,也就意味著站到曹爽一邊,跟司馬懿作對,福兮禍兮?
經過一番內心鬥爭和風險計算,桓範斷定:天子的名義,曹爽的力量,自己的智慧,三者結合,必能扭轉危局,占盡上風。
好吧,我就出城奔曹爽去!
當時洛陽諸城門早已關閉,桓範抄起一張空白詔版,就奔平昌門去了,因為那裏的守將名叫司蕃,當年是桓範一手提拔上來的。
行至門前,桓範把詔版一晃,說是奉詔出城,速開城門。司蕃可不傻,從今早起,內外相隔,哪來的天子詔令?給我仔細看看。桓範假裝大怒,道:“你還是不是我的老下級?居然敢懷疑我!”
司蕃一看老領導生氣,可不敢當,也不要求看詔書了,開城門放桓範出去。桓範一出城,就扭頭對司蕃說:“太傅這是謀反呢,你跟我走吧。”
司蕃這才知道上當,追趕不及,隻好作罷。
聽說桓範出城,司馬懿暗叫不妙,對蔣濟說:“不好,你看智囊去找曹爽了。”蔣濟表示不必擔心,“桓範雖然有智謀,但以曹爽那點鼠目寸光,駑馬戀棧豆的德性,肯定不會用他的,不足為慮。”
蔣濟說得一點沒錯。
桓範確實有智謀,有眼光,他一到曹爽處,就針對其困境,做出了一番謀劃:唯今之計,應立即移師許昌,挾天子以征四方兵,做好長久抗戰準備。
如果曹爽依計而行,絕對會給司馬懿帶來巨大的困擾。
首先,天子是一張王牌,在誰手裏,誰就有主動權,大家都以清君側、誅奸臣的名義起兵,那天子站在誰一邊,誰就是正義之師。這是在道義上最有利的一麵。而且,按桓範的部署,曹爽還將贏得跟司馬懿惡鬥一番的條件。
打仗拚什麼?一是人手,二是錢糧。這兩樣都不成問題,城外有曹爽的別營,還有洛陽典農官的屯田兵,這兩部分的兵力隨時可以調遣。
許昌離洛陽也就兩天路程,那裏有武器庫,可以立即把召集起來的部隊武裝起來。軍隊和武器有了,那麼軍糧呢?也不怕,桓範身上有大司農印章,管太倉,還管國庫,要錢有錢,要糧有糧。
最要緊的是,曹爽不能投降!別人頂多挨幾下板子,蹲幾天班房,之後找個新飯碗,新領導,沒太大困難。你曹爽行麼?
想想吧,從轉任太傅起,漫漫十年過去了,司馬懿的心理狀態,估計已從“忍不可忍”變成“忍無可忍”啦。你不打,很好,請提著腦袋去見太傅吧。
桓範把事實、道理、前景跟曹爽擺得清清楚楚,可惜,他看清了形勢,卻看錯了人。
曹爽握著把刀,從傍晚一直想到五更天,得出了以下結論:
尹大目是親信,陳泰、許允這兩位也都是有身份的人,決不會騙我,司馬懿開出的條件也算優厚,投降!
念及於此,這位仁兄把“刀咣”當一聲扔到地上,總結陳詞道:“司馬懿隻是想奪我的權而已,按太後詔書所說,我能以侯爵身份回家,做個富家翁,也不錯。”
曹爽兄,你真是個天真爛漫的人啊!
桓範一聽,當時就氣了個倒仰,你說咱倆又沒多深交情,我一把年紀了,冒著生命危險跑來給你出主意,這是圖什麼啊?
一口氣上來,老頭眼淚都憋出來了,罵道:“曹子丹(曹真)何等英雄人物,怎麼生這倆蠢犢子?真沒想到,我合家九族都要給你倆陪葬!”
曹爽沒搭理痛哭痛罵的桓範,麻利兒地除下印綬,準備派人轉交給司馬懿。
見此情景,主簿楊綜也急了,挺身相攔,“主公,你手裏有天子和兵權,難道把這兩樣扔了去送死麼?”
可人要趕著去投胎,誰也攔不住!
於是,曹爽毅然決然地投降了,他乖乖地把司馬懿的奏折上交天子,又給司馬懿寫了封態度良好的認罪信,說天子這邊已經下詔免了自己的官,我們兄弟馬上奉帝回宮。
一場鬧劇,就這麼結束了。
曹氏兄弟回到洛陽之後,司馬懿倒真沒有食言,讓他倆“還第”了。大概是怕他倆門前冷清,孤單寂寞,還請洛陽吏卒把他家團團圍住,幾百號人一起來陪著曹公,還迅速在曹爽家院子四角造起望樓,天天派人在上頭值班,時刻觀察曹爽兄弟有什麼動向和需要。
套句廣告語:司馬懿的保護,體貼又周到。
曹爽出不了門,實在憋悶壞了,有天拿個彈弓到宅子東南角的後花園去打鳥,散心遣懷。他剛一進園子,就聽那邊望樓上值班的人,跟唱大戲似的吊高嗓子宣布他的行蹤:“故大將軍東南行!”
在史書上看到這一句,我笑了,但曹爽笑不起來,立馬患上了憂鬱症。
他憂鬱了大概兩三天吧,正月初十,最終處理結果下來了:盡誅同黨,並夷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