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1990—“中正廟”前的《國際歌》歌聲(3 / 3)

“慘了。”他心想,萬念俱灰。

果然父親一個箭步上來就是一結實有力的巴掌,反手回來又是一掌,“啪啪”兩聲巨響把晨間半昏不醒的同學都嚇醒了。王建立眼冒金星後兩頰一陣熱辣。

“叫你不要搞政治你偏要搞,很想搞政治是吧!看老子我先搞死你。”王父已經拉弓到底又要來一拳,但被母親及其他同學勸住架住。

原來父母昨天晚上看到王建立出現在電視新聞上,大怒,買了車票連夜北上台北,結果與很多北上來聲援的南部大學生同車,出車站連路都不用問,跟著他們走就到這裏了。

王建立努力回想,自己又不是什麼學運領袖、意見領袖,怎麼會出現在電視上,仔細算算電視台到現場的時間,他暗暗慘叫“啊”了一聲,原來是昨天電視媒體在采訪絕食區,他在後麵發水,又沒有戴口罩,就這樣硬生生地被入鏡了。

“搞政治很好玩是吧,自以為隻有你才知道什麼是公理正義是吧,理想很高是吧!你不馬上跟我走,下學期你自己看著辦!”王父忍不住憤怒,語帶威脅。

“剛才我們來的時候,外麵都是軍車,還有好多憲兵,在這裏很危險,真的,快點跟我們走吧,聽話。”王母以一種近似懇求的語氣要他離開。

事到如今,又那麼多同學在看,真是騎虎難下,王建立也隻好豁出去了,說:“我不是在搞政治,知識分子的責任難道不是關心社會嗎?你們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我也一樣有分辨是非的能力,那麼多同學聚集在這裏,我們都有同樣的目標,我們才不怕那些黨政機器,我要在這裏跟大家一起!”

他說完,轉頭就走,撂下一句:“學費我自己會想辦法。”

隻聽到背後傳來父親陣陣怒吼,還有母親呼天喚地的哭聲,此刻他的心情,如同踏上不歸路的殉道者,但同學們的掌聲、歡呼聲又讓他那麼陶醉,他一輩子都還沒有受過這樣的英雄式歡呼。

但即使如此,事後收到他人轉來母親手上提著的那個白塑料袋,打開一看,是各種餅幹、飲料,他還是忍不住偷哭了一把。

拋下父母,他頓時有種“長大了”的豪情與使命感,他覺得他可以做更多的事、更大的事,他忍不住這種快要滿溢出來的興奮心情,興奮得幾乎要起雞皮疙瘩。他第一個想到姚文莉,想將這種心路曆程告訴姚文莉,想必也會得到讚美吧!

早上的教唱時間到了,天空下起毛毛細雨。他往絕食區走去,想要找到姚文莉,越想越開心,跟著教唱哼起了歌。

他沒看到姚文莉,連坐在一旁的曾惠林也不在,他問了旁邊的同學。

“曾惠林好像挺激動,一回來就把姚文莉拉走了,往‘中正廟’那個方向。”旁邊同學用手指了指回答。

王建立心裏好像有根羽毛騷過,那個癢怎麼抓也抓不到,那是一個他怎麼也不要去想的事。“不要吧!”他心裏這樣想,但還是往紀念堂走去,那建築的壓迫感很強,他不願多想,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壓迫感就越大越沉重。

在那邊他沒看到曾惠林與姚文莉,正想說服自己想太多,又往上望望三層平台,走到上麵會看得更遠些,腳好像違抗腦袋一樣,遂走上那89級台階。

遠處又傳來了《國際歌》的聲音,在早晨潮濕的空氣中蕩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他在最上層的平台走了一圈,靠在欄杆邊,轉頭看著遠處聚集的學生人潮,還有束立著的野百合,他冷笑了一下。

回過頭來,赫然見到下層純白壁麵的兩個明顯人影。他睜大瞳孔努力要看清楚,兩人正激情擁吻,身體不自覺地磨蹭扭動,如膠似漆,瘋狂而激烈,好像就要融成一體。

他看清楚那兩人是誰了。

《國際歌》的歌聲一段又一段,回蕩又回蕩,飄散在空中,化在細雨裏。

快到開殿時間,駐守的阿兵哥把那兩扇大門打開,巨大的銅像坐在那裏好像在等著看好戲般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