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王建立和曾惠林聽到有人這麼說,嘴角總是神秘地揚起,苦笑地搖搖頭,是不是真的“同誌”,看有沒有同樣表情就辨別得出來。
後來很多人終於知道這首歌叫《國際歌》,越來越受歡迎,每當大合唱唱到“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總是搞得現場一片高潮激昂。
外麵靜坐學生情緒高漲,裏麵由學生組成的“決策小組”一樣情緒高漲而熱烈,甚至有些火暴,意見分為兩派,爭論不休。
一派認為要聯合一切可用的資源表達意見,包括現在的主流意識形態,還有官方媒體,形勢那麼險峻,但也充滿了各種機會,要是不靈活運用,學生們的意見馬上就被黨政機器撚碎。
“你這是機會主義!精英主義!”另一派大力批判前者的路線。他們認為大學生作為社會的良心,就不應與任何可能滲透進學生主體的團體聯合,否則就失去“學運”的意義了。學生唯一能聯合的是草根大眾,隻有喚醒草根大眾共同努力,才有機會與黨政機器對抗。
其實這“決策小組”成員來自各校,本來也不隻兩種主流,是各種意見各種派係共聚一堂,在不斷地辯論及合縱連橫中總結出這兩種主要意見。
“就是因為我們大學生是社會的良心,我們是知識分子,我們必須用各種靈活的方法將我們的訴求表達出去,啟迪民眾,教育民眾,我們有這個責任,而且義無反顧!”曾惠林擲地有聲的發言引來半場喝彩。
“放屁!這分明是民粹主義,隻會叫民眾往前衝,自己躲在後麵算什麼。大學生首先是民眾,然後才是大學生。我們隻是比其他人更幸運一點,並沒有差別。”另一派人在現場咆哮著,大力拍桌子指著曾惠林,強烈抗議他的觀點,一樣引來半堂彩。
對於曾惠林的觀點,王建立頗有意見,他反倒比較支持另一派的觀點,他也注意到姚文莉在曾惠林發言完微笑地點點頭,心中頗不爽,隻是沒有表現出來。他也想表達一些什麼,隻是總搶不到話,要不然就是想說的被別人先說了,心中頗懊惱。
大學過了三年,終於遇到這種足以載入曆史的大事件,他都已經身在其中了,但說到底還是個旁觀者,想想就沮喪。
現場台上一個綁著頭巾的男生,拿著吉他,忘情地大唱崔健的《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噢噢噢噢,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曾惠林與姚文莉換上了黑色頭巾,與其他十幾名同學開始在絕食區絕食,加上這個陰冷的天氣,在《國際歌》的歌聲飄蕩中,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風蕭蕭兮易水寒……”,氣氛異常悲壯。
王建立本來也要加入絕食團,但曾惠林要王建立負責更重要的後勤工作,加上姚文莉一句:“對呀!絕食能不能成功都靠你了耶,學長!”被灌了迷湯的他就飄飄然答應負責後勤了。
隨後,絕食團拉出“淚別父母”的布條震撼了全場。媒體對這個可有興趣了,如同鯊魚聞到血腥味般,都跑到那裏去采訪,可是同學個個戴著口罩,保持靜默,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讓媒體覺得很無趣,隨便拍了幾個畫麵,有些悻悻然地離開了。
代表學運精神的野百合在廣場中央被立起來了,在場學生精神受到極大鼓舞,也通過電視屏幕播了出去。
隔天一早,外頭糾察隊跑來找王建立,說有民眾要找他,他邊走邊在想是誰。
走到場外的路上,他經過指揮中心,看到曾惠林苦笑著走出來,一言不發。曾惠林看到他,拍拍他的肩,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又走向絕食區。
原來經過徹夜的辯論,曾學長這派的意見又落了下風,他遂與同派的其他同學辭去主要決策幹部的職位。才沒幾天,已經不知道換過多少次了,王建立心想,既然路線又變了,他是不是也有機會擔任幹部呢?
可是又轉念一想,他一直跟在曾惠林旁邊,別人一定認為他是曾惠林的人馬,肯定會站在曾惠林那邊的,這樣他是沒機會了。他恨自己那時候沒有勇敢表達自己的意見,又恨別人多嘴搶先發表他的意見。
走到了外頭,隻見爸媽在外等著,媽媽手上拿著個白塑料袋,爸爸則一臉火山快爆發的樣子,怒目瞪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