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1963—服兵役,抽中海軍陸戰隊(2 / 3)

李一郎一向聽蔡俊明的主意,聽得不斷點頭,覺得有道理。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難得的懇親假,李一郎迫不及待地回去見林美雅,要把她的心抓回來。這下換蔡俊明坐立不安,他一直在後悔,氣自己,這些主意真是爛,隻希望李一郎那笨蛋搞砸。

收假後,蔡俊明又見到李一郎,他容光煥發得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蔡俊明試探地問他們如何了。李一郎自信驕傲地對他比了一個大拇指。蔡俊明看了,強顏歡笑地捶了捶他的肩膀,說:“行嘛!”但腦袋像是被揍了一拳,暈暈的。

蔡俊明內心開始抗拒李一郎,漸漸與他疏遠,隻是李一郎還是有事沒事就興衝衝地跑來找他。對李一郎來說,當兵再辛苦,長官再畜生都已經沒關係,隻要他女人還愛著他等他回去,一切都無所謂了。

直到有一次,李一郎又來找蔡俊明,一反最近的興奮,改之是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沮喪死樣子。看到他遠遠走過來就是心不在焉滿臉愁容,還不等蔡俊明問怎麼回事,他就把林美雅的來信丟給蔡俊明看。

“我好像有了,我好害怕。如果我爸媽知道了該怎麼辦,你說該怎麼辦……”

蔡俊明才掃到了這幾個字,腦袋裏線路好像“啪”的一下瞬間斷裂,狂吼了一聲衝上去。李一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記重重的拳打倒在地上。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蔡俊明嘶吼著,對著躺在地上的李一郎瘋狂地又踢又打,直到被其他弟兄拉開。

李一郎並沒有想太多,自知理虧,被揍是應該的,這一拳倒是把他給揍醒了,他開始想怎麼辦,日日夜夜都茫然睡不著。事到如今,隻好麵對現實了,他將這事告訴家裏,看看要怎麼解決。

李家父母知道這件事氣壞了,尤其是李一郎的母親,暴跳如雷。她從來就不喜歡林美雅這女人,她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從小就嗬護著他,好不容易兒子長大了應該開始體會父母的苦心,與父母更親近時,突然出現了一個林美雅,兒子的心都被這個人給牽走,竟然還勾引我家的乖兒子。她隻接受她自己安排的媳婦,不容許其他意外出現的女人,尤其像林美雅這種人。

可是李母又想到,把別人家閨女肚子搞大可不是小事,對方家會善罷甘休嗎?有什麼父母就有什麼女兒,要是林美雅她家一鬧,風聲一走漏,鎮就那麼大,這種事肯定傳得特別快,以後走在路上被指指點點的多沒麵子。她越想越沮喪,她想算了,幹脆快點辦一辦,反正兒子還有一年就要退伍,以後再來收拾這個女人也不遲。

林美雅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後氣得簡直快要中風,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被個野小子給“開”了,起了一場不小的家庭風波。其實她父母氣的不隻是這個,因為林家經濟條件本來就不怎麼好,想著把女兒培養到讀高職,學曆夠了,就可以出去賺錢補貼家用了,沒想到竟然發生這等荒唐事,怎麼想都是又給家裏添個壓力,但他們又轉念一想,李家經濟能力也還可以,也許女兒嫁了過去,還有個好照應,想到這兒也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這門婚事。

李一郎與林美雅的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兩家人都想趕快辦一辦免得閑言閑語,於是日子就定在李一郎下次放假的時候。

又到了一次搶灘演習,本來像蔡俊明這種還有半年多就退伍的老鳥已經不當一回事。

“不然還要怎樣?”

這想法是老鳥自以為見多識廣的感歎。他蹲在操場旁的草地上抽煙,想都已經兩年多了,反正再搶著一百遍一千遍還是同樣的灘頭,也不會是大陸的某個灘頭。

可是事情常常就不是他想的那樣。這次演習開始前一陣子,就一直在不停演練,再演練,強度比以前更大。原來這次演習,“蔣總統”還有美軍顧問團要來參觀,所以各級長官絲毫不敢大意,個個皮都繃得很緊,本來他們對老兵有時會睜隻眼閉隻眼,但這次似乎反常,老兵新兵一視同仁。許多老兵苦不堪言。

演習前一天,所有參加演習的部隊,包括車輛,集合在校閱場接受指揮官訓話。

指揮官一上台,淩厲的視線掃射了全場官兵。

“你們明天操演誰出錯,就通通拉去槍斃,完畢!”

說罷指揮官轉身下台,簡短有力,全場官兵聽得一身冷汗,沒人敢放一個屁。

說來詭異,第二天早上登陸艦出海時還是晴空萬裏,但接近操演開始,突然天色轉陰,狂風大作,波濤隨之洶湧,海洋氣象極差。

輪到蔡俊明這一波次。他坐在登陸車內,從開出登陸艦入海那一刻的顛簸起,坐在車內也能明顯感覺海浪一波波打過來的威力,好幾次車子差點都要翻過去,就連老兵們都發覺這次不太妙。連長這次坐在同一輛車內,表情也是鐵青。

不能說是積水了,根本已經淹到小腿肚,海水還是一直從門縫滲進來,從頭頂上打進來。蔡俊明開始有種絕望感,心想,隻剩下半年多就要退伍了,難道會死在這裏,隻希望車子快點觸地。

無線電的聯絡似乎比以前頻繁,車長也一反常態,好幾度神色慌張地與連長低語。這一切似乎都透露著什麼不尋常,蔡俊明瞄了連長一眼,連長咬著牙,臉色更凝重鐵青了。眾人看連長的臉色不對,心中極度不安。

直到登陸車觸地的刹那,全車的人好像都要哭出來一樣在歡呼。登陸車開上灘頭後,艙門一打開,大夥往外衝,就連“殺”的聲音都喊得特別大聲,好像是用了生命的力量大聲喊出來的。

一切都釋放了,這次結束之後到退伍應該不會再有大的演習。蔡俊明臥倒在地,把頭埋在沙子裏。

操演結束,也有不幸的消息傳來,有登陸車在這次操演中翻覆滅頂,但在兩年多的陸戰隊生涯中,每次演習結束都會聽到這樣的消息,蔡俊明已經麻木,因為過一天就要放假,他什麼都不想管了。

第二天,蔡俊明從陸戰隊駐地所在的高雄坐火車北上,回到老家已經是深夜了。他拖著疲勞的身體走在鎮上那條熟悉的馬路上。

深夜的鎮上一片昏黑,隻有前麵一間房燈光大開。他覺得不尋常,再往前一看,是李一郎家。

他心想不妙,肯定有事,遂快步上前探探。

才到門口,李一郎的母親看到蔡俊明,就瘋了似的衝向他來,大哭大叫。

“你為什麼不救他?你為什麼不救他?你不是他學長?你為什麼不救他?為什麼是我囝不是你們啊?”李一郎的母親緊緊地抱著蔡俊明號啕大哭,尖叫著瘋狂地打著他的背,然後哭倒在他腳下。

蔡俊明像被電擊一樣待在那裏,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望著李一郎的父親,他父親紅著眼眶向他點頭,一句話也沒說。原來李一郎的車翻覆了。

蔡俊明第二天去看林美雅,兩人相見什麼話都沒說,就是抱在一起大哭,哭到淚都幹了還嗚咽著。

失去兒子的李母,更恨林美雅了,好幾次林美雅要去看她都吃了閉門羹。她覺得就是這賤貨克死了李一郎,否則怎麼剛要結親家就發生這種事。早就要李一郎別跟這賤貨在一起,從他們在一起後就沒好事,現在竟然又被這娘們給克死了。她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現在就這樣莫名其妙去了,要怎麼跟李家祖宗交代。

林美雅每天像個行屍走肉般,萬念俱灰。婚事辦不成了,越來越大的肚子該怎麼辦,現在拿掉已經太危險,林美雅常常浮起一個念頭,讓車撞,還是跌倒讓孩子流掉算了,這樣一切都結束了。

蔡俊明要回部隊那一天,林美雅來送他,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林美雅看著他上了火車。

兩人隔著窗凝望對方,待開車鈴尖銳地響起,列車緩緩啟動,林美雅心裏突然有種強烈的念頭,她害怕蔡俊明也就此遠離,她一步步地追著火車,想要再看蔡俊明一眼。

在火車上的蔡俊明舉起手來指著林美雅,大喊:“要等我!”

發生那麼大的事,整個營區氣氛一片低迷,盡管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但如此嚴重還是讓人心有餘悸,每個人都覺得撿回了一條命。對於這種事,蔡俊明本來也覺得沒什麼,反正別人家的小孩死不完,可是今天死的是他從小的好兄弟李一郎,他人生中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有某種東西從他生命中消失了,而且永遠都消失回不來了,以後哪裏還能找到這樣的朋友呢?

那些沉在海中的車,後來隨著海流和海床地形的改變,在美軍協助下才撈起來。有些弟兄被派去支援後續處理,回來後精神幾乎要崩潰。那個畫麵太慘了,車內遺體都已經腫脹得不成人形,許多還被魚啃得殘缺不全,據說附近棺材店的棺材都被買光了。在車內還有許多深深的刮痕,那是人臨死之前最後的瘋狂掙紮,用手指去抓車體,想要挖出一個洞逃命。看到這番情景,沒有人敢去想象那個恐怖的畫麵。

一天深夜,大夥都睡得跟死豬一樣,打鼾之聲就如交響樂此起彼落。但有一陣痛苦的嗚咽聲,從小變大,從寢室的某個角落傳出。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辦法救你,真的不是我的錯,我救不了你,對不起……”

這詭異的大哭聲把全寢室弟兄都吵醒了。蔡俊明睡眼惺忪地往那裏一看,原來是他同梯阿吉。阿吉被旁邊的人搖醒,看見整個寢室的弟兄都看著他,竟然放聲尖叫起來。

“那個聲音一直在我腦子裏啊!你們沒聽到,不知道那多可怕,我真的好想把耳朵挖掉……”

原來阿吉是登陸車車長,在事故那天,他從無線電中聽到整個事故的過程,一輛一輛沉沒的車內,弟兄們呼天搶地在求救,從哀號、尖叫、咒罵,到絕望喊爹喊娘,最後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阿吉邊哭邊抽搐地說著,所有人聽了都靜了下來,不再抱怨他擾人清夢。

那一夜,很多人睡不著,都懷疑起了“反攻大陸”。“反攻什麼大陸,我又沒去過大陸,又不知道大陸什麼樣子,又不是我的大陸,是長官和‘蔣總統’的大陸,反攻大陸關我什麼事,不值得,真是不值得……”很多人開始這麼想,隻是沒有人敢說出來。

剩幾個月就要退伍了,連上長官對他們這些老兵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彼此倒也相安無事。就在他退伍前不久,聽說林美雅生了一男娃,取名誌豪。

私奔,創業

待他退伍回鄉後,第一件事就是到李一郎墓前上香。

墓碑上的照片還是熟悉的那張臉,隻是裏麵躺著的年紀永遠都停留在那一天。

他點了四支煙,插了三支在李一郎墓前,剩下一支自己抽掉。

“我要把阿美帶走了。我現在告訴你,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她。”

蔡俊明蹲著抽煙,往地上擲筊,是兩陽麵笑筊。他看了皺了皺眉頭。

“你也想一想,她一個人帶小孩那麼辛苦。那是你的兒子,難道你願意他從小就沒爸爸可以叫?還是你想他叫一個陌生男人爸爸?除了我,沒人照顧得了他。我今天來不是求你同意,看在兄弟一場,我告訴你真心話還用神明禮數擲筊,已經是給你麵子。你最好是同意,就算你不同意我還是要她。”

再次擲筊,是一陽一陰聖筊,看來李一郎是同意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上的聖筊許久,說:“以後我會認真生活,連你的份一起活下去。”

蔡俊明要娶林美雅這件事在小鎮上傳得沸沸揚揚,尤其是不說閑話就活不下去的三姑六婆們,總是如親臨現場般添油加醋,什麼克夫啦,朋友妻不可戲啦,還有什麼三人奸情啦,什麼揣測、難聽的話都有。

這事沒有人看好,本來都還隻是茶餘飯後的話題,但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竟然是當地民眾服務社的主任。

“我說你年輕人就是不懂得大局。你想想,阿郎是怎麼死的,唉,說錯了,是怎麼犧牲的,是在演習中犧牲的。你也當過兵,演習視同作戰你也懂吧!在作戰中犧牲就是為黨國捐軀,就是烈士……”

聽到一半,蔡俊明怒氣爆發幾乎要掀桌,可是那主任還是自我陶醉地接著說下去。

“你也是讀過書的,跟那些粗人不同,形象你懂吧?你想想,阿美雖然沒過門,那她也算半個烈士遺孀,孩子是烈士後代。你替她想想看,女人最講求的就是貞節,哪有烈士遺孀改嫁,還那麼快馬上就嫁的,傳出去不僅她名聲不好,鎮上名聲也不好。阿郎是烈士耶,這是汙辱烈士,你要‘國軍’的形象往哪裏擺?”

要不是家人拉住蔡俊明,那主任恐怕要被抬著出去了。陸戰隊剛退伍的蔡俊明還長得孔武有力,恐怕沒有人想讓他揍上一拳。

“年輕人不要太衝動,我好意勸你要聽,否則我也幫不了你,後果自己負責!”主任溜走之前還加重語氣放了狠話。

蔡俊明父母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甚至想辦法把他關在家裏不讓他去找林美雅。

“你想當別人的免費父親是吧?我知道你情深義重,對兄弟有情有義,不過這也太過了吧?哪有年輕人會想娶別人開過的。你是男人就要有氣魄,女人要自己找,不要別人用過的。”

“你愛阿美沒有錯,但是她不會全心愛你的。她一生都會記著一郎。我也是女人,我懂女人,你隻不過是她想找的依靠而已。”

他竟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父母。父母字字句句都講到他心裏的痛處。

聽到蔡俊明想要娶林美雅的消息,李一郎的母親也上門拜訪了。

“哎呀!我們家阿美多虧有你對她那麼好,真是她的福氣。你看鎮上哪一個女人有那麼好福氣,有一個男人全心愛著她,要是阿美跟著你一定會幸福的。”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別繞來繞去。”

“你也知道啦!阿美這個孩子雖然乖巧,但是一直很不幸,唉……我家一郎沒能給她幸福,我們也不想見到這樣。我們李家就隻單傳一郎這孩子,本來全家可以一起快快樂樂過日子,今天香火就這樣斷了,我實在對不起李家祖先上上下下。從那天開始,別人怎麼看我們李家怎麼看我,你了解嗎?說實在點,別人怎麼看我都沒關係,但我們兩個老的也要替自己想想,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以後誰來替我們送終?所以我想,你以後好好照顧阿美。年輕人應該有新的生活,不要被什麼拖累了。阿美的囝也算是我們李家的人,還是唯一的香火,不如認到我們李家門下,這樣也算對我們李家列祖列宗有個好交代,也不會影響到你們年輕人的新生活。”

蔡俊明心裏起了一陣強烈的嫌惡感,以前這娘們是怎麼對阿美的,現在倒好,反過頭來講得冠冕堂皇,真想叫眼前這女人有多遠滾多遠,但他瞪著這女人,腦子裏想到從小這阿姨也照顧他不少,這幾個月,她突然蒼老了好多,態度又如此可悲無助,歎了口氣,心裏的氣一下消了很多。

聽到李母這樣講,蔡俊明心中的確有些動搖。如果他要跟阿美在一起,隻要這個小孩在,李一郎的陰影就永遠存在於兩人之間。李母講話態度雖然可鄙,可也講到重點了。這些年紀大的人講話怎麼都那麼厲害呀!不管是父母還是李阿姨,每句話都挑到他心裏那幾根最敏感的神經。

蔡俊明試探地問林美雅,林美雅堅決不同意。

“這囝是我生的,是我的骨肉。他們說那是他們家的香火,在我懷他的時候,他們把他當作是香火來看了嗎?從來沒有來問過我一句。真可惡,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可惡的一家人。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不要臉,如果我今天生女,那他們還會那麼在意嗎?”

以前的林美雅,總是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可經曆這段時間的折磨後,個性堅強了許多,更敢說出自己心裏的話。

一連串的想法讓蔡俊明痛苦地想了好久,他試著說服自己,不要每次一遇到麻煩就退縮,何況這算什麼,他是真的愛阿美的,阿美這段時間受的壓力不會比他小,她都挺過來了。他是陸戰隊退伍的,什麼痛苦都挺過來了,這點小事(真的是小事嗎?)算什麼,一定能克服。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到歹豬士官長那一夜的號啕大哭,歹豬跟他阿母已經有十幾年感情了,被迫分開所以大哭。如果阿美的孩子從小就沒有母親,那就等於永遠沒有母親了;如果讓他在李家長大,那娘們肯定從孩子小時就開始講阿美的壞話,那結果會是怎麼樣……他絕不讓這種事發生。

一不做二不休,於是,一天半夜,蔡俊明和林美雅帶著孩子,三個人搭上一輛路過的列車北上,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對!就像以前電影裏那樣的私奔場景。我在月台上等她,昏暗的燈光下,隻有我們兩個人,我看你,你看我,想說以後我們隻有對方了。過路車停下,上車,車門關了,以前的一切都與我們無關,我們要去尋找我們的新生活。嗬嗬,現在交通那麼方便,年輕人哪會理解那種感情。”

這個故事是蔡老板的。前不久他興衝衝地請我吃飯,要我把他的故事寫下來,說什麼等到我出版時,要燒一本給李一郎看。

我心裏暗道:“燒我的書呢!”不過還是賠笑了幾下。

“我看故事就寫到私奔那晚就行了吧,這樣才有不完整的淒美感。我也讀過很多小說,覺得這樣的結局最好。”蔡老板如此建議。

之前聽完蔡老板的故事,我花了一些時間把它寫成一篇小說,寫完之後先給他看一眼。他看了之後,對自己在故事裏成為一個深情的男人還挺滿意,忍不住也指點起我要怎麼寫,該怎麼改。

這中老年男人,仿佛隻要有人跟他聊過去,這話閘子就像關不上的水龍頭一樣,非要講到他過癮才肯罷休。

“你們年輕人哦!就是要多學學以前台灣人的創業精神啊!你看現在年輕人都是草莓族,每一個都隻想開咖啡店,這樣台灣哪有前途。你經常在大陸也知道,現在大陸年輕人多拚多想抓住機會,台灣年輕人再不努力就會被幹掉了。

“你想不想聽我怎麼創業的?以前我跟我老婆剛到台北時,台北處處都是機會,可是生活壓力比鄉下大很多。我們在火車站鐵路邊租了一個小房子,第一個月的房租還是先欠著的。我一心想沒有回頭路了,死也要把這個家撐下來。我第一個工作是模具加工,每天工作起來沒日沒夜;我老婆則拿了一些代工回家,一邊做家務,一邊帶小孩。住在鐵路邊,火車來來往往經過,每次噪聲及震動都讓孩子哭一遍,她總是一邊哄孩子一邊擔心做不完,想盡辦法擠出時間多做幾個代工品。有時候我比較早回到家,吃好飯也繼續幫忙組裝代工品一直到晚上睡覺,每天都這樣。

“幾年過去,我存了點錢,買了間房子,又抓住機會,自己出來做,搞了個小代工廠,總算能夠讓老婆兒子過上比較好的日子,也總算敢再繼續生第二個第三個。”

蔡老板越說越起勁。這也提起了我的興趣,這些中老年人就是喜歡年輕人向他們請教。

“蔡董,那我請問您哦,後來你有沒有再回鄉去?”

蔡老板一聽,哈哈大笑道:“唉……就說你們年輕人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你活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為這種事生氣沒意義。這當然要回去了,激動是一時的,親情才是永遠的,冤家宜解不宜結嘛,不然你說你把人家女兒拐跑,孫子帶走,人情義理上都說不過去。

“那時候,這個孩子一天天地長大。好幾次,我都聽到老婆忍不住脫口說出:‘越來越像一郎……’但又發現失言而打住。我又怕傷她的心,隻能假裝沒聽到。有時候我抱著這囡仔,腦子裏常常閃過李一郎在登陸艇裏掙紮的片段。我當然不想再想這些事,隻好用小時候跟李一郎一起玩的回憶蓋過那恐怖的想象,可是越想用童年回憶蓋過這個念頭,就越真的覺得孩子像李一郎。”蔡老板繼續說。

“直到有一天黃昏,我累得跟狗一樣回家,在門外就聽到炒菜聲,香味撲鼻,夕陽灑在卷起短袖煮飯、滿身大汗的老婆身上,收音機傳來黃梅調歌曲,旁邊桌上還擺滿了代工品……哈哈,這樣描述是不是很文藝?

“囡仔看到我回來了,就努力從椅子上爬起來,滾到地上,一顛一顛地向我跑過來。他叫一聲:‘阿爸……’我那時一聽見那聲‘阿爸’,鼻子一酸,忍不住就蹲下來,抱著孩子大哭。我就想:‘我還求什麼呢?那又如何呢?這一切都值得了。’結果這死囡仔看到我哭了,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跟著也大哭起來,還吐在我身上。

“後來第二個第三個都出生了。三個孩子的爸爸,自己覺得以前父母養我那麼大,真不容易,出來好幾年家裏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父母怎麼樣了。有一天晚上,把囡仔安頓好後,我和老婆兩人躺在床上聊著,想要給父母寄封信聯絡一下,但不知道怎麼聊到了歹豬士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