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作為反攻大陸的“跳板”而存在的,國民黨、蔣介石想要反攻回大陸,所以,全台灣從上到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反攻大陸而準備。
記得以前上中學時看過一個地理考題:“‘國軍’反攻大陸,從廈門登陸,試問,要從廈門一路往北打到北平,會經過哪幾個省份,經過哪幾條鐵路幹線……”這題目在今日看來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簡直就是意淫的最高境界,千裏之外奪人貞操啊!
那麼,這“登陸”,當然就需要陸戰隊了。為了反攻的需要,“國軍”曾經擁有世界第三大海軍陸戰隊的人員編製。在台灣,還真沒有人會懷疑海軍陸戰隊是最辛苦、訓練最精實的兵種。正因為那麼辛苦,所以海軍陸戰隊有特別多自嘲的順口溜。
“一日陸戰隊,終生掉眼淚。(原詞是:一日陸戰隊,終身陸戰隊。)”
“終身陸戰隊,不死也殘廢。”
“我在當兵不怕累,隻怕老婆跟人睡;她在爽我在累,誰叫我是海軍陸戰隊。”
這篇故事大概發生在一九六〇年,台中附近的某鄉鎮有對難兄難弟先後入伍當兵,本來入伍當兵對台灣的男人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倒黴就倒黴在他們都抽中了人人聞之色變的海軍陸戰隊。
在台灣流傳著一句俗語:“空軍少爺,海軍紳士,陸軍乞丐。”這就是三個軍種給人的刻板印象。至於海軍陸戰隊呢?“海陸流氓”,之所以為流氓就是因為特別剽悍,特別凶,當然,這都是艱苦訓練的成果。
難兄難弟之一的蔡俊明,在抽兵種的前一天,心裏不安,還特別到廟裏燒香拜拜,求抽到一個好簽,不求抽到空軍爽簽,可是拜托千萬不要抽到海陸下下簽。到了臨抽簽時,他還迷信地在手上畫了一個眼睛,表示長眼再上前去抽。
在抽兵種的現場,所有檔梯次的役男被集合起來,輪流上台抽簽。輪到蔡俊明,他將抽起的簽交給報簽人,等待宣判。
“蔡俊明,海軍陸戰隊。”
不帶情感的大聲報簽,連“戰”音都還沒有落下,現場就爆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大家都在慶祝陸戰隊的簽又少了一支。
但其中歡呼得最大聲的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難兄難弟——李一郎,幸災樂禍地大聲鼓掌叫好。
“讚!永遠忠誠!”李一郎起立大喊。
受李一郎起哄,現場的鼓掌叫好聲更大了,聽在蔡俊明耳裏卻好像哀樂一樣。聽到李一郎這麼一叫,蔡俊明心裏忍不住暗罵了幾句,如果他不罵幾句,恐怕要哭出來;本來叫朋友來是想要壯膽的,沒想到反而被奚落一番,情何以堪啊!
一同前來的還有李一郎的女朋友林美雅。蔡俊明、李一郎、林美雅三人從小一同長大,一起學習,一起玩,感情很好。聽到蔡俊明抽到陸戰隊,相比李一郎瞎起哄地幸災樂禍,林美雅心中有些不舍和擔心。
就在蔡俊明硬著頭皮入伍兩個月後,沒想到李一郎也在眾人歡呼聲中,抽中了永遠忠誠海軍陸戰隊,接著剃光頭從軍去了。
林美雅是蔡俊明和李一郎一同追過的女孩。
這對活寶難兄難弟同年出生,沒差兩個月,老家在同一個鎮上相鄰沒幾戶,小學讀同校,初中同班,後來初中畢業,愛玩的李一郎沒繼續升學,到鐵工廠當學徒工,而蔡俊明考上了工科職業學校,到縣裏讀書。
李一郎上麵有兩個姐姐,他媽好不容易生了他一個男丁,整個家族從小就把他捧在手上簡直當活祖宗伺候,慣得有些驕縱。幸好他頂多有些調皮搗蛋,沒有變壞;講話有些油腔滑調,不令人討厭。
但在蔡俊明看來可不這麼覺得,他有時候覺得李一郎太囂張,快騎到他頭上了,真想揍他一頓。可是李一郎見勢頭不對,又開始講些好話,讓他氣不起來,好氣又好笑。在李一郎眼中,蔡俊明太悶騷,餓鬼裝客氣,可就是主意特多。照他悶騷的個性,主意特多卻也隻敢說說不敢做,最後這些鬼主意都被李一郎拿去實行。
兩個人其實也不是臭味相投,隻是從小就在一起長大,很自然兩個猴囡仔就整天混在一起,很習慣對方的個性了。一個調皮搗蛋,一個鬼點子特多,豐功偉業沒有,孩子氣的小奸小惡倒是不少。
林美雅跟蔡俊明小學是同班同學,從小他就對這個女生蠻有好感,動不動就大獻殷勤。雖然說女生總是喜歡被捧著,壞就壞在蔡俊明鬼主意雖多,真正要做起來又笨拙不堪,有時候林美雅覺得他煩得要命,可是如果蔡俊明一生氣,不想幫著她了,林美雅又覺得好像少些什麼,好多事都做不了。
上初中後林美雅讀女生班,與讀男生班的蔡俊明和李一郎在一起的時間少了許多,可就在看似越來越疏遠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林美雅竟然與李一郎越走越近。本來三個人常常是走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打打鬧鬧聊著,現在林美雅與李一郎越來越自顧自開心地聊著,悄悄話越來越多。看著他們打鬧的背影,蔡俊明相當不是滋味,總覺得李一郎橫刀奪愛,不夠義氣。
對於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們來說,通常誰越在異性前自信地表現自己,誰就越容易得到異性的青睞。可是李一郎也沒有刻意地表現自己,反正他本來就是這副模樣。比起蔡俊明,林美雅反而覺得這個男生有趣多了,講話很好玩,活潑熱情,好像有永遠用不完的精力一樣。這倒也不是說林美雅不喜歡蔡俊明,他對她很好,可是就僅止於好而已,其實她也知道他人不錯,但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這誰也沒辦法。
蔡俊明入伍時,李一郎和林美雅來送他。
“好好照顧我們的老婆。”蔡俊明坐在火車裏,強打起精神,對窗外兩人開玩笑說。
“幹!我老婆啦!誰是你老婆,好好去當兵啦!”李一郎作勢要打他,旁邊的林美雅臉紅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列車緩緩啟動,李一郎做了一個誇張的舉手禮,說:“記得要永遠忠誠哪!”林美雅站在稍後邊點,欲言又止地揮了揮手。
幾個月後,輪到李一郎去當兵時,他全家和林美雅來送他。他抱著林美雅哭了好久,一個勁地說:“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林美雅抽泣地說:“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等到無情的開車鈴聲響起,他都還隻顧著跟林美雅告別,忘記還有媽媽在旁邊哭得跟寡婦死了個兒般。
入伍前幾個月是新兵訓練,先入伍的蔡俊明和後入伍的李一郎都領教了陸戰隊的艱苦,每天不是滾得滿身泥巴灰頭土臉就是滿身汗漬結晶;太陽還沒升起時,就在外麵操,操到天黑,吃完晚餐繼續操,睡到一半可能還來個緊急集合,操到最後每個人都黑得跟木炭般,像機器一樣麻木。
一入伍,剃完頭之後,就已經被去個人化,不再是蔡俊明或李一郎,隻是有一個數字代替的阿兵哥,長官叫你做啥就做啥,東西倒出來再放回去,倒出來再放回去,不斷地重複上一動作,如有絲毫做錯,被臭罵一頓算幸運;長官心情不好的話,當場被揍也是家常便飯。長官們就是要玩你,每一個新兵都覺得連上的長官根本就是變態。
新兵訓練後是分派下部隊,新兵菜鳥總以為脫離了新兵中心就是解脫,從來不曉得更可怕的在後麵。本來以為已經脫離十八層地獄,下了部隊後才知道又跌下第十九層。對於新兵來說,原本以為新兵中心的長官是鬼,到部隊後,來自學長還有連上長官的壓力比體能折磨還可怕一萬倍不止,他們是修羅。
“兄弟,你也在這兒哦!”李一郎無意間在營區內遇到蔡俊明,像在大海中抓住一根稻草一樣熱情。
“看到學長是不會叫學長好哦,給我站好!”蔡俊明眼露殺氣,瞪了李一郎一眼。
李一郎嚇了一跳,心想難道當兵沒兩個月人就會變成這樣,不過還是很條件反射地立正,戰戰兢兢大喊:“學長好!”
“真乖真乖,學弟好,哈哈,兄弟,別那麼嚴肅嘛,講玩笑話。”蔡俊明突然又變回往常那個嬉皮笑臉的表情。
“幹!欠揍,多當兵兩個月就學會擺老了是不是,也不想想以前我是怎麼罩著你的。”
兩人在短短相聚的時間又好像回到以前那種打鬧的日子,這對難兄難弟先後被分發到野戰部隊,就算是不同營,能在這個地方相遇也算是艱苦度日中的一點安慰。部隊弟兄來自四麵八方,同鄉的也不少,但是有些話跟他們還是說不出來,所以他們一有見麵的機會,就混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言,聊些有的沒有的,就算是沒有意義的搭腔,也讓孤單的心情好過一點。
海軍陸戰隊的隊徽是個地球,地球中間是秋海棠的中國大陸,上麵是藍底的青天白日圓,地球後邊有個海錨,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學的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徽。
某次,兩人在營站福利社遇到,聊起這個話題。李一郎指著牆上的隊徽,說:“那個是大陸,為什麼不是台灣?”
蔡俊明果然書讀得比他多一點,知道他無心之言的嚴重性,心頭一驚馬上要他閉嘴,還好福利社夠吵沒人聽到,他大聲說:“因為我們要反攻大陸!讓青天白日照耀在大陸土地上啦!”
兩人都想到,前幾天的一次集合,有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將軍到營區視察。整個營區官兵都在集合場列隊接受校閱,那位指揮官上台,用著不知道哪一省的口音,訓了好久話。當天烈日當頭,台下士官兵苦不堪言,但屁都不敢放一個。
“各位弟兄,等反攻的號角一響,我一定帶各位打回大陸老家!”訓話末了,將軍語氣高亢激動地說。
那些已經都快成老油條的外省軍士官,本來聽那麼久的訓,心裏根本是在茫茫的入定狀態,一聽到這句話,突然間如同被電到一樣,都激動了起來,有幾個強忍著臉上的抽動,不讓淚水流下來,不是本人也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
“老家,恁爸我老家是台中沙鹿啦!”李一郎在喊完口號,稍還嘈雜的時候不以為然地竊竊私語。前後左右班兵聽到了差一點要笑出來,可是大家都知道,笑出來就慘了。
就在前陣子,有一次比較大的裁軍,或者不應該說裁軍,就是把大陸帶過來的那批下層軍人中的老弱病殘強迫退伍,剩下還健壯的繼續當兵不準退伍,通通升為士官。至於兵的部分,就讓台灣本省青年充員,所以部隊裏有個現象,軍士官幾乎都是外省人,從大陸來的,而一般兵除了跟著父母從大陸來的,大部分是台灣本省人。
在蔡俊明和李一郎還有許多台灣兵眼中,一直都很懷疑這些外省長官是不是心理有些問題,動不動就對兵拳打腳踢,兵敢怒不敢言,好一點的自己吞下去,壞一點的用同樣方法去欺負學弟。台灣兵從不懷疑這些長官的戰訓本務,在作戰技巧上他們個個都是專家,都是鐵漢,不過就是不知道他們會想出什麼新花招來玩兵,所以還是對他們敬而遠之好點,不要被他們點到名。
有一天晚上,夜間課程比較輕鬆,排的是軍歌教唱。唱了一連串雄壯威武喊打喊殺、殺氣騰騰的軍歌後,接著教唱了一首《長城謠》:
萬裏長城萬裏長,長城外麵是故鄉,高粱肥大豆香,遍地黃金少災殃。
本來軍歌教唱這種課目,那些老油條士官都是唱得不想再唱了,任由兵坐在前麵去跟教官唱,自己一群人坐在後麵聊天發呆打瞌睡,可今天不知道怎麼搞的,《長城謠》一唱,盡管唱得五音不全,渙散又沒情感,坐在後邊某個被兵私下稱為“歹豬”,總是愛惡整兵的士官長不知怎麼突然就哭了出來。
“俺想俺娘啊!娘啊!”那是一種奇怪的嗚咽,先是號啕大哭,接著是鬼哭狼嚎。
歌聲被打斷,兵們無法置信地回過頭來看,一個長得跟屠夫流氓一樣凶惡的士官長竟然哭得跟小孩一樣。
士官長發現自己的失態,忍住傷心,快步走出門外,丟下一句話:“你什麼歌不好唱,唱他媽的萬裏長城萬裏長。”
其他長官好像也見怪不怪了,連長說:“老頭又喝酒了是吧!”引來其他人哈哈大笑。
就在當天深夜,寧靜的營區,和往常一樣,除了幾聲狗打架的亂吠,萬籟俱寂。
蔡俊明排到深夜兩點到四點的衛兵,這是大家公認的衰哨,睡到一半還要被挖起來,非常掃興。
在一個人的哨上,蔡俊明站得不是很專心,眯眼、打瞌睡、發呆樣樣來。
就在他打瞌睡,頭又要點下去時,一聲淒厲巨響,“砰”的一聲劃破了整個營區寧靜的夜空。
蔡俊明頓時嚇醒。“共軍登陸了?”他第一反應是要按下警鈴,但根本還不等他按下,營區各個哨所的警鈴已同時大作。
“緊急集合!”營區的大喇叭響起。
歹豬死了,上頭說是他夜間查哨時槍支不慎走火,直接命中要害部位。
“反攻大陸”演習事故
除了每天例行的操課內容:單兵戰鬥、班攻擊、排攻擊、日夜射擊訓練外,陸戰隊的重頭訓練課目就是搶灘登陸訓練。陸戰隊所使用的兩棲登陸裝甲車LVT,是美軍在二戰後退役下來的,有些人叫它水鴨子,私下叫它鐵棺材。
一輛登陸車搭載二十幾名官兵,登上後擠在一個狹小的空間,有一種說不出、讓人窒息的壓抑。與所有的陸戰隊員一樣,蔡俊明與其他弟兄模擬搶灘狀況不知道多少遍,就連做夢都會背流程,隻不過真正坐上登陸車時,整個氣氛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他第一次乘登陸車那天海洋氣象不安分,車子載沉載浮地前進,裏麵的兵坐著搖來搖去,油煙味、海水味、汗臭味,再加上通風不良,不僅外麵海浪翻騰,每個人的胃也跟著翻騰,有人嘔吐了,在這複雜的氣味中又多加了一味。老兵看起來淡定許多,新兵滿臉驚恐的表情掩飾不住,而所有人在昏黃的燈光中都默默不語,隻有轟隆轟隆的引擎聲還有不斷傳進來的無線電通信聲。
艙內嚴重積水,每一個起伏後,海水就從上麵打進來,更多的海水是從那看起來好像不太牢固可靠的前艙門滲進來的。蔡俊明為了轉移恐懼,學機械的他看看艙內構造,艙門的膠圈都已經發黑,有點鬆弛現象,這橡膠零件總是處在冷熱交替中,常常被磨損,又不更換,漏水是當然的。
李一郎第一次坐登陸車卻是另一個樣,從一坐進去整個人就處於亢奮狀態,一直問旁邊學長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就連波浪打過來嚴重搖晃,他都要大聲呼叫一聲。
他為了壓下那種既亢奮又緊張的心情,竟然默默唱起了陸戰隊隊歌:“為海軍收戰果,為陸軍作先鋒。空中炸彈、艦上炮聲、轟隆隆隆隆。水上策飛馬,灘頭建奇功,男兒到此最豪雄。”
就是那句“為海軍收戰果,為陸軍作先鋒”,總讓他特別激動,會讓人熱血沸騰,好像自己是英雄似的。他甚至幻想這一刻已經是在反攻大陸了,等到艙門一開,會見到很多已經配合起義的大陸同胞揮舞著大旗歡迎他們。
他沉浸在幻想之中,不自覺地傻笑,唱起陸戰隊隊歌來,越唱越大聲,引來其他人側目。同車一位官校剛畢業的排長見他唱得那麼忘我,就要全車弟兄一起跟著唱以振奮士氣,結果菜鳥倒是唱得很大聲投入,老兵就動動嘴巴虛應一下。
從登陸車駛出登陸艦,跌入海中開始,簡直就是種煎熬,一直到感覺履帶明顯有觸地的刹那,心中的大石頭才放下,鬆了一口氣。
登陸車登陸目標區,前艙門開啟,光線射進艙內,讓人有一種恍如隔世,又活過來的激動。
艙門一開,海陸弟兄不顧一切地跳到水中往前衝,到處殺聲震天,有臥倒在沙灘上開槍掩護的,有繼續衝鋒的,沙塵滾滾,推進到集合點,最後在長官拿著大喇叭喊、各種口音的臭罵聲中結束。
當兵一段時間後,幾次的搶灘演練下來,原本緊張的蔡俊明和亢奮的李一郎都淡定了許多,慢慢開始用一種看好戲的態度看第一次乘登陸車的菜鳥。
“搞得整台車像是從菜市場裏開出來的,都是菜味,什麼都不會,隻會在那邊哭爸哭媽。我們是什麼隊,我們是不怕死、不怕難的海軍陸戰隊,這菜鳥像什麼樣。”李一郎鄙視地說。
“學弟,你自己現在不菜了就敢這樣說了,開始擺老了哦,是有多老啦!”蔡俊明虧了他一句。
“沒有,沒有啦,學長,在學長麵前怎麼敢擺老,隻是幫學長管好學弟而已啦!”李一郎打哈哈諂媚地說。
蔡俊明遞給李一郎一支煙,說:“你想想看,有好幾次感覺整台車都要翻掉,嚇得要死要活,又不能讓學弟看出很怕的樣子。每次等到艙門打開才鬆了一口氣,好像又撿回一條命一樣,要是真的翻了那怎麼辦。”
“真的翻了,除了上麵車長逃得掉,裏麵的人都穩死的,逃不了。”李一郎哈了一口煙吐出來後,兩眼無神地望著遠方,心不在焉地說。
“你死了,阿美就歸我啦!學長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你安心去。”蔡俊明拍了拍李一郎。
“你才沉下去啦!我會照顧你媽啦!”李一郎學了士官長的口音罵了一句。
李一郎從入伍開始,隻要有時間就給林美雅寫信,內容不外乎赤裸裸的感情表白,比如“老婆我好想你”“老婆我昨天又夢見你了”“老婆抱抱”。林美雅回信也總是“你什麼時候才能退伍”“我想你想得都快哭了”“好好保重自己”之類的話。
當兵一陣子後,李一郎開始寫些抱怨的話:“班長好凶,當兵好苦”“我想逃兵回去看你”“學長很壞,壓力很大”……林美雅則會回“好好當兵,鍛煉身體”“男人不要怕壓力”“當兵才是男人”。
又過了一段時間,換林美雅抱怨了:“我難過的時候你都不在身邊”“我壓力好大你懂不懂”“你能不能常常回來看我”……李一郎看了這些文字,心中總是不知道哪裏升起一團無名火:“我不在你身邊你這是怪我嗎?”“你壓力大難道我壓力不大?”“你男人我在當兵,你以為我想走就能走是不是?”“我當兵已經夠煩了,你還來煩我……”他總是這樣想,越想越氣。
蔡俊明當然也會給林美雅寫信,一來,在苦悶的部隊裏有個女人給你寫信還是挺開心的,大家都有寫信的異性對象,自己沒有豈不是很丟臉;二來,他心中總是對林美雅還有些蠢蠢欲動的小想法,所以隻要林美雅每次信中一句小小鼓勵的話、安慰的話,他就高興得快要飛起來了。
在蔡俊明寫給林美雅的信中,當然沒有像李一郎那樣直接而熱情的文字,比較多的是他在部隊裏的所見所聞,還有心中的感想抒發。林美雅接到他的信也挺開心,透過他的信,她也從側麵知道李一郎在部隊裏大概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比起李一郎的抱怨,蔡俊明除了偶爾也抱怨一下外,他的信裏談部隊生活,談外省長官,談學長,還談一些發生的趣事。這讓林美雅慢慢覺得,李一郎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不成熟,隻會怨天尤人;而蔡俊明成熟多了,更像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林美雅開始在信中向蔡俊明發牢騷,她覺得李一郎不能了解她心裏的難受,她是那麼想念他,期待他的關心,就算是一點點就好,可是李一郎越來越不當一回事,反而還罵她,這種委屈不知道該跟誰說才好,希望同樣在部隊裏的蔡俊明告訴她,為什麼李一郎當兵之後會變成這樣。
蔡俊明看了林美雅的訴苦,自己也難過,他覺得李一郎太不應該,不去好好安慰自己的女人,還讓她痛苦。不過他每次隻要看到他們之間又有矛盾,都有一絲絲萌動浮起,遐想越想越多,但這種念頭馬上又被“義氣”的想法給消滅了,覺得自己真不可取,所以他也隻能繼續不斷地在信中安慰林美雅,要她別想太多,一切都會沒事的。
但這樣,又讓林美雅感動,覺得蔡俊明是關心她的,而李一郎越來越冷淡了。慢慢地,她很多事隻跟蔡俊明說,給李一郎的信越來越像是例行公事,越來越乏味。
李一郎感受到林美雅在信中態度的明顯轉變,心裏焦慮,一團亂,他不知道林美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看到部隊裏許多弟兄都被女朋友甩了,他忍不住也胡思亂想起來:“該不會她愛上其他男人了吧!”“不會的!”他總是用當初車站離別時,林美雅說的“我一定會等你回來”的誓言來說服自己,來壓過她可能變心的不祥念頭。
他隻能找蔡俊明聊這件事,否則也不知道該找誰了。
“女人哦!隻要上了她就是你的了。”
蔡俊明在一次次與林美雅的寫信往來中,其實已經有種隱隱約約的曖昧想法,並且越發強烈,可是兄弟求助,他總不能說什麼。他一副對女人很有辦法的樣子,以說大話的口氣給李一郎出餿主意,隻不過每句話好像都在給自己心窩插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