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最大的敵人還不是美國人,而是各種叢林疾病。
沒有藥,管它是天狗熱、赤痢,還是什麼鬼熱病都一樣,林水源也不知道得了哪一種,身體一下發冷一下發熱,肚子還脹得好大。
同樣情況也發生在很多人身上,走起路來目光呆滯,嘴巴張得老大像遊魂,走著走著身旁有人慢慢落隊,落了一步、兩步、三步……他們就永遠跟不上隊伍了。
林水源拖著身子硬撐著走下去,偶爾會神誌不清,醒來又發現走了好遠。他想到阿母:“阿母,我這次逃不了了,沒力氣逃了,歹勢,沒聽你的話,你會知道我死在這個小島嗎?”“阿爸雖然很凶,可惜我一直沒機會孝順他……”
不知道絆到什麼,林水源也沒力量反應去保持平衡了,就這樣,重重地撲在這南洋的某個密林中,他意識慢慢模糊:“孩兒不孝,看樣子魂魄也飛不回去了。”
等到林水源睜開眼睛,扭了扭手,動了動腳,才確定自己沒死,撿回了一條命。
這種環境不可能是我軍的地方,那肯定是美國人的地方。
一想到美國人會做的那些事,挖開俘虜的肚子,挖出眼睛做藥,割卵葩,做奴隸,林水源真正感到恐懼了,在叢林裏麵對隨時襲來的炮火和饑餓疾病尚且不怕,一想到接下來的酷刑他卻緊張恐懼得作惡,為什麼天公伯要讓他活下來,難道虐待他虐得還不夠嗎?
他躺在床上惶惶不安,見到粗壯的黑人走過就像廟裏地獄圖裏的那些怒鬼,白人穿著白衣,又像索命的白無常。
意外的是,鬼畜米英對他異常客氣,有個黃皮膚黑頭發的過來跟他溝通,後來林水源才知道他是日裔美國人,負責翻譯,他驚訝得不能接受,皇國子民理應世代效忠天皇,竟然在敵人陣營服務。
讓林水源沮喪的還不隻這事,待身體更好點,他穿著寬大不合身的美軍卡其服在規定地區走動,他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他們久攻不下的機場,轟炸機、戰鬥機成排成排地停放,起起落落,沒有一刻消停,他心裏難過,每飛走一架,就不知有多少己方弟兄死去。
他又見到機場一側庫房,物資多到庫房都塞不下,還在旁邊空地堆得跟山一樣,這一幕對他真的是打擊,努力了那麼久,犧牲那麼多人,抱著必死決心付出那麼大代價,對敵人卻是不痛不癢,隻能挨打的仗還算仗嗎?
“就算馬來之虎親征,軍神複活也打不贏的。”他欲哭無淚。
林水源已有會戰敗的思想準備,不久,天皇的“玉音”終於傳到了他們的收容所,旁邊敵兵,唉!是美軍,他們的歡呼聲響徹雲霄。林水源一陣悵然、失落,失意湧上了心頭。
旁邊一個同樣被俘的日兵拍拍他的肩,說:“唉!總算是活下來了,這最重要,對吧!”
換上嶄新整齊的軍服、軍帽、軍靴,隻不過身上的階級章,代表武運的一切象征都被取下,與其說是軍服,不如說是製服。林水源與幾個日本戰俘換上了這套製服,帶著傳單分成幾股向密林走去,向密林中喊話,張貼傳單。
“戰爭結束了,弟兄們辛苦了!”
“可以回家了,有熱騰騰的白米飯!”
“我們已經堅持到了最後,陛下感謝諸君的努力!”
他們完全沒帶武器,心裏害怕哪裏來的冷槍,被當成叛徒給殺掉,戰爭都結束了才死掉那才叫作冤。
走向更深的密林中,感受到有奇異的視線從四麵八方而來盯著他們,矮樹叢晃動,開始有人從深處,像幽魂一樣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一個個像骷髏般蓬頭垢麵、衣衫殘破的人走到麵前打量著他們。
“戰爭真的結束了嗎?我們戰敗了嗎?”
“你們真的是友軍嗎?”
林水源心想這就是他幾個月前的寫照,這些友軍撐得比他久,吃了比他更多的苦,想必他們已經收到空投的傳單與地圖了,想要的隻是一個理由而已,他有些心虛而耐心地回答這些投降日兵的問題,就這樣,每次都帶幾個殘兵回來。
戰俘們被移送到民答那峨的收容所,收容方式重新分配,分為中國人與日本人,以便未來遣返。
聽到這種分配方式,林水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倒是稍微清楚那些曆史原因,因為日本戰敗,以後台灣和滿洲就要還給中國,大家都是中國人了,隻是從小就被教育日本是神國皇國,亞洲一等,最強大的,而中國一向被說成是最低下的,怎麼一下就從日本人變中國人了。
有幾個高砂兵衝出來大表不滿,其中有個是軍曹,林水源認出那是高砂義勇隊有名的山下軍曹,傳說他戰功彪炳殺敵無數,山下軍曹直說自己是日本人,不是中國人,差點要跟守衛起衝突,直到槍管對著他們,他們才像鬥敗的雞,沮喪無力地回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