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電露泡影2(2 / 3)

岸有時看起來仿佛是不存在的。在我們得到真正的可與血肉之軀交融的信念之前,沒有回頭是岸。

懷孕時,為了度過隔絕時日,動手寫一本書。把文字比擬為刺繡,一字一行,完成春夏秋冬四季的畫幅。敘述故鄉、童年、雙親、寫作……內心零碎失落的碎片在回想中逐一回歸,逐一拚接完整。

白日在花園涼棚下坐著改稿,池塘裏荷花開得正好。夏天黃昏時常一陣暴雨。在走廊上放置一把藤製搖椅。坐在那裏,聽雨點打在芭蕉葉上,滴滴答答。雨後的彩虹若隱若現。夜色來得遲。晚香玉開出芳香白花。

這本書在孩子出生前一月出版,書名是《素年錦時》。是之前寫作十年擁有讀者最多的一本書。把它送給將在十月出生的女兒,以此是紀念。《蓮花》則題字給我的父母。此外,沒有把書題字給任何人。對我來說,孩子,父母,這兩種關係是不會變化的。是到死都必須背負的關係。單純而強大。融入骨血的關係。

命運一再給予安排和設定,人卻無法預知自己的生活中會發生什麼。我習慣在生活中隨波逐流,把身心交付給流淌中的河流。現實按照秩序逐樣發生應該發生的一切。不容想象,不容拒絕。對此,我未曾有過畏怖或退卻。

“生命的道路上出了什麼岔子,不能僅靠智力上的理解去化解。這是生命的模式,它在你體內,深入骨髓。你必須回去。如果你真的想變得自然,你得重度往日的時光……找出來,回歸到過去,再度經曆過它。如果有遺留下什麼東西,唯一的方式就是在頭腦裏重新經曆它,往回走。再度活過它,而不隻是回想它。”

在飛機上閱讀一本書,讀到其中段落。想起十餘年的寫作,寫盡內心的點滴和曲折,也許正是這種生命的修複。我已相當用力,卻從未自知在進行這一切。那一刻,百感交集,坐在狹小機艙的人群中流下熱淚。

晚上夢魘。見到空曠的木結構房子,屋頂木脊懸掛下大幅絲緞布匹,綺麗難言。有一群人站在暗的殿堂裏聽人講經,我也夾雜其中。一個衣著錦袍的男子,身形高大。身邊有背後懸掛長長辮子的小女孩。那女孩頭部剛齊他的腰,麵容極美,安靜不語。他們轉身背向我,踏上往高處的台階。

太陽花,牽牛花,撒下種子,生長旺盛,花朵朝開暮合,常使人有一種錯覺,覺得它們每天都是新的。因為有休息,不像時時刻刻綻放的花朵,讓人察覺到堅持和疲累,感覺到最終走向衰敗的趨向。有休息的花朵,是長相伴隨的可靠,與人的緣分更為親厚。

習慣性注視出現在視線裏的陌生人。他們的頭發、皮膚和眼白的顏色,磨損的指甲油,手機上的小裝飾,衣服上被忽略的汙漬,鞋子,背包……空氣裏流動著一種不確定的安全性。這種安全性在於,在廣袤的人的世界裏,我們默默存在如雜草叢生,卻各自暗藏深不可測的故事。

人一生的掙紮是否值得同情。每個人各有各的掙紮,輪不上誰來同情誰。對更高的力量來說,它看待人的掙紮和我們看待螞蟻奔走蜉蝣求生沒有兩樣。不過是盲目而辛勞地奔走,不過是求一段肉身的存在。這一生,隻有對自己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對其他人不是。其實隻有你對自己的生命負責。

因此,應盡量保持真實和自在地去生活。不違背不辜負,無需他人旁觀,更無需他人同情。隻需始終忠於自我。

此段想法來自今日在雜誌上看到的一篇采訪標題。

不知道杭州蘇堤白堤的花開了沒有,柳樹綠了沒有。

想孤身前往去看一場花事。如果午後微雨突襲,你恰好渡船而過,不妨讓我們在春柳拂麵的橋頭相見。

早餐是帶核桃堅果的黑麥麵包,黃油,熱茶。簡單食物讓身體覺得舒暢。

下午會議持續五個小時。中途吃了幾塊甜餅幹和糖。明年有新的工作,要把它們完成。

回家的出租車上,一起參與會議的Z對我說,你現在所寫的作品都太幹淨了,應該寫寫痛苦、頹廢、殘酷、性欲……我說,你不知道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寫過什麼,你沒讀過。我已過了那個階段。人與環境的對抗永無絕期。自我摧毀是有快感的。所有的下墮行為都伴隨著快感,摔破一個罐子,與長時間塑造和建設一個罐子,前者讓你享受到更為強大的自我妄想。覺得自己具有力量。但事實並非如此。行動應該攜帶和突破重力而上升。

他說,話雖如此,抹掉這些沒意思。人是有欲望的,在欲望中存活,或者在欲望中死去。應該逢佛殺佛,逢祖殺祖。

見人。穿上買了很久但一直擱置的天藍色亞麻旗袍。有輕微感冒。

S陪我一起去買相機,與我長時間談論她的婚姻。得出結論,男女不管關係性質如何,有些原則不能隨意更改,底線不能突破。一旦突破,破鏡難圓。感情忌諱懈怠及理所當然,至少要始終保持尊重、克製、發力、欣賞及感恩之心。

不發力的關係,如同長久不熨燙的舊衣服,樣貌邋遢,終究被丟棄。新衣服好看,但新衣服也會在時間裏慢慢成為舊衣服。如何對它保持照顧的心至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