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三十五年的秋天,淒風苦雨,綿延不絕。
關東形勢急轉直下,中原、河北、山東和兩淮等地的郡國不待鹹陽拿出決策便急速征發兵役,火速平叛。
現在武烈王公子寶鼎主掌朝政,始皇帝信任他,而朝中“集權”和“分封”兩大政治勢力在連番風暴的打擊下已經嚴重削弱,更重要的是,十萬藍田大營鎮戍軍和二十萬北疆鎮戍軍都牢牢控製在中央手上,假如始皇帝和武烈王調派這些軍隊進入關東平叛,那慘遭鎮壓的不僅僅是關東叛逆,還包括關東地方勢力。
關東各郡國既然穩定不了地方局勢,又平定不了地方叛亂,留之何用?勢必被鹹陽大力整肅,後果不堪設想。
始皇帝果然動了以中央軍東進平叛的心思,這一想法得到了太尉蒙武、禦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郎中令公子成、內史卿王賁、中尉卿李信的支持,但廷議上,武烈王公子寶鼎斷然否決。治粟內史甘羅、少府卿趙高、大監軍楊端和和中將軍辛勝從中央財政和大秦本土安全出發,堅決支持寶鼎的決策。
始皇帝大為不解,廷議結束後,把寶鼎請進了宮內,與其商討。
關東地方勢力越來越肆無忌憚了,這次不待鹹陽下旨,就發兵平叛,直接把中央的發兵權給奪了過去,這種情況下,如果中央再一味忍讓,不但關東地方勢力會得寸進尺,恐怕就連大秦本土郡縣也要效仿了。
“就當前關東的局勢來說,關東各郡國的這一做法無可非議,中央就應該給他們更大的權力,讓他們能夠在叛亂發生的第一時間進行鎮壓。”寶鼎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中央繼續抓緊權力不放,事事掣肘,隻會讓關東局勢越來越糟糕。”
“這個道理誰都清楚。”始皇帝說道,“但現在的問題是,中土統一了,統治關東的不再是諸侯國,而是我大秦人,如果中央不斷放權,地方勢力會迅速壯大,最終必然形成割據自立的混亂局麵。”
“現在阻礙大秦穩定的敵人不是那些妄圖割據自立的地方勢力,而是關東人,是六國餘孽。”寶鼎鄭重其事地提醒道,“地方勢力即便妄圖割據自立,要分封諸侯,也不會急於求成,他們總要等到自身實力足以抗衡中央的情況下才會采取行動,但現在他們的實力夠了嗎?現在關東的局麵允許他們割據自立嗎?目前中央財政已經擺脫危機,大秦本土固若磐石,京畿大軍實力強悍蓄勢待發,而關東局勢又動蕩不安,假如地方勢力要割據自立,必然陷入內憂外患腹背受敵的困境,試想他們能堅持多久?貿然割據豈不是自取敗亡?”
始皇帝無法認同寶鼎的解釋。
寶鼎的意思顯然是想利用關東局勢的混亂來遏製地方勢力的發展,但關東各郡國與關東叛軍的對抗固然可以遏製地方實力的發展,卻也進一步混亂了關東局勢。關東局勢越亂,大秦的形勢就越危急,未來不管是關東各郡國借助戡亂之便發展了自身實力,還是關東盜賊蜂擁而起叛亂演變成燎原之勢,實際上最終遭到傷害的是關東庶民,是帝國國祚。所以,在始皇帝看來,不管是為了帝國自身利益,還是為了遏製關東地方勢力,都應該在關東局勢尚未嚴重到不可收拾之前,以雷霆之力平息叛亂,打擊地方勢力,繼而讓中央逐漸控製關東,實現更大程度的“集權”。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關東郡國去平定叛亂,讓兩者去自相殘殺,這一策略的確有可取之處,但關東局勢一旦因此而失控,鹹陽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重新穩定關東?”始皇帝質問寶鼎,“鹹陽即便做了漁翁,也未必可以得利,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難道你視而不見?”
寶鼎望著憂形於色的始皇帝,目光中掠過一絲悲傷。
如果始皇帝的命運沒有發生改變,那麼他的生命最多還剩下兩年時間,然後帝國的新皇帝登基,接下來曆史軌跡將轉向何方,寶鼎不知道,但他知道一點,帝國的新皇帝威信不足,而坐鎮四方的幾位封國王都擁有一定的實力,在“分封”貴族集團的推波助瀾下,新皇帝和他的諸侯王兄弟們必然要發生激烈的衝突,帝國可能無法逃脫內戰之禍,帝國也必然麵臨分裂之危。
正因為如此,寶鼎要為始皇帝駕崩後如何維持帝國的生存,如何確保帝國的和平統一而布局,所以他現在要不遺餘力地穩固本土疆域,要竭盡全力蓄積財賦,要全力以赴鎮戍京畿。至於關東,他無暇顧忌,他也沒有能力去顧及。
這些話他不能如實告訴始皇帝,他隻能想方設法阻止始皇帝破壞自己的布局。
“在絕對實力麵前,一切都將土崩瓦解。”寶鼎說道,“再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大秦本土國力必將恢複到統一前的水平。當初我們憑借這樣的國力吞並了六國,統一了中土,那麼兩年後,我們也可以憑借這樣的國力橫掃關東,把阻礙帝國和平統一的叛逆一掃而光。到了那一刻,還有誰能阻止中央集權的步伐?”
最後這句話擊中了始皇帝的要害。為了能在有生之年實現中央集權,為了能讓帝國在中央集權道路下萬世傳承,始皇帝願意付出任何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