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已隨著蘇家人住了宅子裏，時間不長，卻也不短，正好一月。正午陽光燦然，清暖便坐在蘇家的室內，蘇爺爺依舊是陳舊的服裝，辦公桌上擺著一張照片，片角泛黃，映著照片上女人的幸福微笑。蘇爺爺低著頭批著文件，累了，就抬頭看看照片上的女人，或者稍微停下，喝杯茶。蘇家是大企業，蘇爺爺的長子又不爭氣，剛接管公司沒多久，就跑向外國混**，幾年來倒是混出了名堂，可憐徒剩下蘇爺爺，七十多歲了，還要以一己之力撐起整個蘇家。
當時夏日，清暖安安靜靜地坐在蘇爺爺辦公桌的前麵，翻看著一本一本的藏書，或是蘇爺爺年輕時曾經買下的，民國時期的《北海閑詠》，一九三幾年的作品，此刻已一九九幾年，亦不知交錯了時空，時隔數十年，這本二十六頁的小冊子，捏在指尖薄薄的，翻開便是一行小字。
……長安水際，三月競麗。紅巾楊柳，隋堤十裏。笙歌畫舫，同饒韻事，別具風流。況一草一木一花風雅尤窮於搜采多山多水多月，士女何限乎？……
……含言外不盡之意，雖非鈞天之奏、大雅之章，徽之近今，亦可備采風，錄之一雲爾。是為序時維中華民國二十一年壬申桂月望日序於平邸之珠雨軒。
清暖揉眼，看不懂。
她抬頭去看蘇爺爺，空調就在蘇爺爺的背後開著，那兩縷垂至肩頭的白眉飄啊飄，看的她隻想起曾經跟阿倩一起看過的不知哪一個的電視劇上，那個白眉三千的老爺爺，仙風道骨的，真想上去摸摸，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不知道蘇爺爺是感到了什麼，遂放下還沒寫好的文件，老人家的身子本就虛弱，雖然開了空調，但是長期彎著身子，起身都疼，於是老爺子一臉痛苦。清暖看了老爺子齜牙咧嘴的臉，趕緊上前去幫他按按。曾經阿倩的腿不能動，她於是學會了按摩，幫阿倩活血不至腿部肌肉壞死，到了蘇家後，便沒了用武之地，現在倒是施展開了。
良久，老爺子長籲一口氣，倒是好受了不少，於是便抬起手，拍了拍仍在忙碌的清暖的手，笑道。
“你可比我那些隻吃白食的兒子好多了。”
清暖眨眨眼，繼續不懂，卻還是沒有停下動作，幫老爺子拍拍年老衰弱的身體。
老人歎氣，像是沒看到她的不懂，猶自說道。
“我有三個兒子，一個妻子，本來美滿，然而妻子生下三兒不久後，早年就去世了，剩下三個孩子，都是兒子，都是我的命啊，民國，那是窮，我就去拚，用血去打，養我的兒子，養這個家……“
老爺子一目滄桑，渾濁的眼中晶光漸閃，哽咽般頓了頓，然後繼續說著。
”沒想到，老了，該孝順的不孝順，都在外麵給我惹事，回頭又讓我這風燭殘年的老人給他們鋪後路……蘇奕那混小子，是我最看重的，卻虧欠了你十七年……是蘇家，對不起你和你的母親啊……”
清暖垂著眼，聽著老人一腔的苦澀，放下的手上，滿是時光的傾襲，爬滿了皺紋的蒼老的臉，眉目辨不出前塵，卻依稀看出，他曾經經曆了何等痛苦，老來得三子，卻葬送了妻子，得來一人，失去一人，三個兒子談不上孝順，徒留下虛弱的老人，踉蹌著踏過一個又一個時光和歲月，續著風燭殘年的生命，撐起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