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3 / 3)

他顯然太激動了,缺少一個執法幹警最基本的矜持和穩重,他的手顫個不停,電警棍從手中掉了下來。他十分憤怒地說:

“你走吧,小心點,以後別再犯到我手上。”

我知趣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山不轉水轉,在我快要出獄的時候,我又犯到了他的手上。事情其實很簡單,早上,我和一個隊長發生了爭執。他給我安排一個任務,我拒絕執行。隊長說,我告訴老孟。我說,你告訴老孟我也不怕。隊長真的向老孟彙報了,當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到了晚上,老孟帶領著監區的幾個主要領導興衝衝地來了。老孟胸有成竹,他覺得他能報一箭之仇了。這些年來,他為報一箭之仇努力工作著,從隊長到幹事,從幹事到秘書,從秘書到指導員,從指導員到科長。今天,他終於等來了機會。

由隊長問我,他則坐在一邊聽,好從我的話語中再挑我的毛病。我在心裏說,你等著吧,象你這心胸狹隘的人,別想把你的如意算盤扒拉得嘩嘩響。

隊長說:“你早晨喊孟科長什麼了,敢不敢再說一遍。”

我說:“你不用激我,不就是喊了老孟嗎?”

隊長抬高了嗓門,大聲說:“老孟是你喊的嗎?”

我說:“當然是。”

隊長說:“《罪犯改造行為規範》怎麼規定的?你別以為你快出獄了,你就可以放肆了,告訴你,你一天不走,你還是一個犯人。你說,我們堂堂的政府幹部,還怕你出獄後報複我們不成?”

陰謀,這絕對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我警告自己,孫尿,你不能衝動,你必須冷靜,你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如果,他們的陰謀得逞了,他們就會陶醉在陰謀的喜悅裏而不能自拔。這樣很不利於他們擔負在肩上的使命。他們就會製造一個又一個陰謀,而忘記認真工作。這對大多數犯人來說絕對是一個災難。

老孟開口了,他說:“我們也要聽聽孫尿的說法。我們一貫的做法是從不冤枉一個好人,當然了,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他以為自己的報複已經得逞了。你聽聽他的口氣,是那麼的成竹在胸。不過,從他的話語裏,我知道這些年他很努力。他知道衝動是魔鬼了,他已經具備一個政府幹警應具備的矜持和穩重的基本素質。但他還不夠成熟,在真正的結果沒有出來以前,他已經有了洋洋得意的感覺。他的境界還有待於進一步提高。如果他這樣一直驕傲下去,這是很危險的,說不定會斷送了他的前程。我覺得,國家培養一個人也不容易。雖說我是一個在押的罪犯,這並不影響我有一顆赤誠的愛國心。我們都渴望,我們的國家明天更美好。祖國美好了,我的日子也就美好了。

我開始說話了。我說:

“按照規範說,我是不能喊老孟的。但是我要喊,為什麼呢?”

我停頓一下,這時,我從老孟的目光裏已經讀出,他開始失望了。他覺得,他還是小看孫尿了。孫尿在至高點上站著。

我繼續說:“規範是枯燥乏味的,是沒有任何感情的。政府常教育我們,做人最基本的就是要有一顆感恩的心。規範不能讓我們有一顆感恩心,他隻能讓我們的行為機械和公式化。我們的感恩心從那裏來?政府高尚的品德在影響著我們,也在召喚著我們。翻開曆史,我們不難發現一個問題,老子原名李耳,我們後人為什麼要喊他老子呢。是因為他偉大的思想對我們的民族文明產生了深遠影響,我們尊重他的思想,才把他喊作老子的。後來,我們的生活中對尊重的人也開始喊老張老王老李老趙了。在姓氏前加個‘老’字,是尊稱。這稱呼一直延續至今。我們得傳承祖先文明中優秀的東西。不能說,因為我們犯了罪,就不能讓我們傳承文明吧。”

除我以外,所有的臉都鐵青了。

隊長還年輕,他已經坐不住了,他要拿出來威風,讓老孟看看,他對老孟是多麼忠誠,他站起來,點著我激動地說:

“就這你也不能喊!”

我說:“你意思是說,不要我尊重孟科長了?”

隊長還要說話時,孟科長對我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你出去吧。”

我的睡眠離我還十分遙遠。也許北京五星賓館的高貴的床不適合我的窮身子。我從床上爬起來,睡在了地板上。還好,地板上雖然鋪著厚厚的地毯,但比床上舒服多了。我很快進入了夢鄉。我又回到了監獄,我想著我要被釋放了。還有仨月,還有倆月,還有三天,還有兩天。我穿上了一個哥們托人給我送來的衣服。我隨著一個陌生的隊長向監獄大門走去,我走得很慢。隊長有些不耐煩了,他說:

“你不想走了是不是?十幾年還沒有住夠?”

我總是在沒有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醒來。離開監獄後,我不厭其煩地做著同一個夢。在監獄的時候,我沒有一次夢見我在監獄。走出監獄以後,我做著關於監獄的夢,每次都和釋放有關,我卻沒有一次能夠走出監獄的大門。

我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我聽見柏海在和小韻說話。我佯裝熟睡,楊偉可能已經出去給柏海解難去了,從柏海輕鬆的聲音裏可以判斷出來。柏海說:

“老楊的工夫咋樣?”

小韻說:“都是嘴上的勁,還沒有兩下就完了。”

柏海說:“不會吧?”

小韻說:“我還能騙你?我一夜都沒睡好,身上好難受。”

柏海說:“還是我能給寶貝解癢吧。”

小韻說:“你也差遠了。”

他們不說話了,我還是不敢醒來。我覺得我這個時候醒來,是一件很尷尬的事。可是我感到尿憋了。我努力地選擇著醒來的機會,我得撒尿。

小韻突然對柏海說:“你看他的多硬,把內褲撐起多高,一定很過癮。”

我聽到了她咂巴嘴的聲音。我尷尬極了,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可能是小韻想抓我的旗杆,柏海攔住了。說:

“可不能胡來。”

小韻說:“我就是想要。”

柏海說:“想要也得等老楊回來再說。”

他們不說話了。我不得不要醒來撒尿了。

楊偉把事情辦得很順利。我們回來的時候,柏海給我們買了動車一等票。楊偉說,還是花啥價錢啥享受。我說那是,要是花咱的錢,咱就會心疼。楊偉說,這觀點咱也得變變,再不享受,我們就沒有好時候了,歲數不饒人啊。

楊偉說,柏海給我拿五萬我沒要。我說,咱出來不就是掙錢的嗎?楊偉說,這個你就不懂了。你看我,全國各地恁些朋友,就是一分錢不帶,照樣好吃好喝好玩。為什麼?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做的,你想,柏海把他最心愛的女人都讓我玩了,這是啥關係?你說我還能接他的錢嗎?朋友,相互幫忙是應該的,不能用金錢來衡量關係。有時候,我還真讀不懂楊偉。

楊偉說,要不,咱回去把辦公室退了吧。房租也到期了。轉眼就是春節,正月裏又沒啥生意,咱白掏這個房租弄啥。過完年再想弄事了,也不用添東西,咱租個房,把東西拉過去不就成了。我說,咱的東西放哪。楊偉說,你租的房也不大,要不放我地下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