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稚華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風雪之夜,寒冷像是要鑽進她的骨頭裏,沿著被浸透了的薄底布鞋,從她的腳尖開始,一寸寸地吞噬了她所有的知覺。
她是從繆家姐妹手裏逃出來的。
怎麼被繆家姐妹撿到,程稚華已經不記得了。從有記憶開始,她就是她們嘴裏的“小破爛”,連一個名字都不配擁有。
這對姐妹對外號稱是自食其力、乞討為生,私下裏卻用這樣的身份,做著諸多讓人不齒的勾當。程稚華看在眼裏,卻苦於自己年小體弱,根本沒有辦法阻止。
但真正讓她決定要跑的,是那一天,繆家姐妹不知道怎麼地接觸上了一個喜好幼女的富商,這個富商承諾給她們富家小姐一般的生活,隻有一個條件——把程稚華送給她。
久在街頭流浪,程稚華也曾“有幸”聽說過他是如何心狠手辣,一旦落入他的手中,自己隻怕也將不久於人世。
那個晚上,程稚華終於決定了,要逃。
她在風雪裏不斷奔跑,最後倒在冰冷的街道上,神智恍惚的時候,竟然也覺得無比慶幸——
死了又怎麼樣呢,好歹……好歹她逃出來了。
至於後來被程家收養、備受寵愛的長大,則是她從來不敢想象的幸福。
但是,現在,程稚華寧可死在那個雪夜。也好過在這棟偌大的華麗的宅邸裏,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淩遲。
大紅的燈籠、劈裏啪啦的炮仗,程稚華半藏在暗不見天日的房間裏,掀開了窗簾的一角,正能見到黑色的汽車轟隆一聲停靠下來,程潮小心翼翼地護著繆馨兒,把她從車廂裏抱出來,步入大廳。
興許是因為她的眼神太過灼熱,程潮忽然停下了腳步,跟繆馨兒雙雙抬起頭來,正看到了半隱在窗後的程稚華。當他們的目光一接觸,程潮嘴角的弧度忽然扯平,繆馨兒臉色蒼白,恐懼地摟緊了程潮的脖頸。
程稚華心中酸楚,紅著眼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手上像針紮一樣,猛地鬆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落了下來,隔斷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隔斷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果然,自己留下來,不過就是個局外人。
躲進自己的房間,程稚華打開梳妝台裏的匣子,找出最後一次見到薛之時的時候,他所給的路線圖,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無論薛之時現在是死是活,她的手裏到底也已經有了一條人命,可程潮呢,他有了嬌妻,或許馬上又會有愛子,自然不會對自己這個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牽腸掛肚。
她再留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把過往的愛戀拋在腦後,程稚華嗖的站起身,把那份路線圖藏進衣兜裏,從衣櫃裏扯出幾件衣服,匆匆塞進行李箱,然後藏好。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明天,隻要再等一晚,明天一早,她就離開!
燭火點燃微弱的光,外麵偶爾有烏鴉孤寂的叫幾聲,顯得偌大的房間更加寂寥。
佇立在窗邊的男人不停的吞吐著雲霧。今日繆馨兒蘇醒,程潮應當是高興的才對。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卻像是即將失去什麼東西一樣,惴惴不安?
難道……
“啊——”
尖叫聲刺破長夜,程潮猛地縮緊黑瞳,低咒著奔向主臥:“馨兒!”
血腥味伴隨著推門的一瞬間撲麵而來,像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召喚,程潮打開燈,看見的卻是程稚華握著染滿鮮血的刀,站在一地未凝固的血泊裏……